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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印上雕著一隻莊嚴肅穆的獬豸,口中銜著暗紫色明珠,一對獸睛炯炯明亮。

古有獬豸,可以吞龍。

這方首輔從不離身的金印,能調度天下百官,主宰四海萬戶侯,權逾天子。

居天下宰,食萬鍾祿的鎬京有一句話,被王公轄官奉為圭臬——權者,人莫離也。

這隻雕刻獬豸的金印,便是無數人趨之若鶩的至高權柄,在謝黨一手遮天的當今,甚至勝過萬重宮闕堆砌的皇權。

在毗鄰江水的寂嶺上,數百緹騎默然望著那抹獬豸金印,沈諳之當過官,更清楚那到底意味著什麼,他原本怒不可遏的神情一寸寸皸裂,化作難以置信。

……謝雪明瘋了。

即使只是拿獬豸金印來哄騙娘子,那也足夠令人震驚。

在一片寂闃中,謝雪明慢慢走到李瀛面前,本就相距無幾的距離被驟然拉進,直至不足半臂長,幾乎到了北風一吹,便會鬢髮相接的程度。

他伸出手,扣住李瀛的手腕,指節貼著她的肌膚,緩慢而堅定地將那條紫綬系在她手上,尾部垂落的金印一晃一晃,上面的獬豸清晰可見。

金印有些沉,帶動手腕往下墜,觸感清晰無比。

李瀛愕然抬首,驚疑不定地望著他,烏黑的發潑墨似地垂在肩上,落在腰際,一泓綢緞般的黑,明淨的眸瞳微微睜大。

她終於開口,聲音在顫,卻很果斷:「酥酪,咬他。」

臥在她懷裡的酥酪猛然躥起,衝著謝雪明的手臂便是狠狠一口,尖利的犬牙刺穿皮肉,隱約可見鮮血。

電光火石間,謝雪明驟然伸手扼住酥酪的後頸,雪白皎潔的裾袍垂落,幾乎掩住酥酪蓬鬆的毛髮。

他單手拎起胖乎乎的酥酪,硬生生將它從自己身上撕下來,不顧自己手臂上的傷口,側眸看向李瀛,緩聲問她:「你喜歡這樣麼」

青年的聲音清泠泠的,語氣溫和澹然,溫聲詢問,不見一絲怒意。

李瀛沉默著仰視他,那雙眼裡有不解,不自覺地摩挲著皓腕上垂落的金光,那隻象徵無上權柄的獬豸安靜地掛在她手上,任她處置。

她想,眼前人大概是瘋了,被她扎了一刀,肺腑處的鮮血逆流到靈台,以致於頭腦不清醒。

沒等到回應,謝雪明五指陡然鬆開,酥酪龐大的身體撲通一聲跌進厚厚的雪褥里,嗷嗚一聲瑟瑟發抖地躲到李瀛腳邊,像是被扼住後頸那隻手嚇怕了。

謝雪明目光下移,漆

黑的眸瞳映著李瀛身上緋紅的裙幅,餘光睨向那隻雪白的狗,平靜地命令它:「繼續。」

繼續咬,就像李瀛吩咐那樣。

酥酪沒有動,蜷在李瀛腳下,圓而亮的獸瞳一片懵懂。

它聽不明白謝雪明的話,若是聽得明白,恐怕會驚異不已,天底下哪有人讓狗來咬自己的即使是世間最痴傻之人,都不會做出這種事。

眾人面色各異,低眉垂首,恨不得在地上找個雪洞鑽進去。

就連沈諳之也垂下眉梢,不忍再看。

眼前人如此瘋魔,李瀛反倒平靜下來,輕輕握住那抹獬豸金印,一圈圈解開縛在自己手腕上的紫綬。解到最後還剩一個結,是一個曇花結,小小的,暗紫的花瓣綻開,在散亂一地的紫綬間,安靜地蟄伏在她手上。

這枚小小的曇花結,她解不開。

長風迢遞,於風雪中送來血腥味。

那是謝雪明身上的,他雪白的裾袍在滴血,積在袖內,沿著繡金邊緣蜿蜒而下,滴滴答答,一條細細的血線斷斷續續。

酥酪咬得太重了。

李瀛伸手輕拍了酥酪的腦袋一下,無端挨了一下的小狗從她腳邊爬起來,呆愣愣地望著她,尾巴還在搖,像蒲公英。

山巒寂靜,雪落無聲,人世間一片白茫茫。

一身紅裳,昳麗絕艷的女郎對他說:「其二,我要把你的命握在手裡。」

此後李瀛與謝雪明,沒有生離,只有死別。

生相縛,死相依,不死不休。

「好。」

不管她說什麼,謝雪明只是答應。

他走上前,無視那副躺在風雪中的漆黑檀木棺,用乾淨的手牽起李瀛的手,俯下身,虔誠地整理好散落的紫綬,一圈又一圈,細緻地纏在她纖細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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