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
這位「章大人」昔日掌理東宮時,可沒少在他手上吃過虧,此刻再見,不找他麻煩就是好的……
黃昏下,緋袍女子低垂著頭,亦步亦趨地跟著她,羽睫微垂,秀眉或舒或凝,似在琢磨著什麼,並未將心思放在他身上。
見此,董穹一顆懸著心逐漸安定下來。
如此一來,往昔時候的那些事兒,算是徹底翻篇了罷?
董穹兀自惶恐著,另一頭的唐瓔卻毫無察覺,她現今滿腦子都是馮高氏的死,以及周皓卿背後那人接下來的動作。
正想著,不妨腳下一崴,不慎被凸出來的廊柱絆了一跤。
董穹正欲去扶,卻被一綠衣官員搶了先——
「喲,大人這眼睛分明瞅著地上,腳咋還走歪了呢?」
唐瓔愕然抬頭,猝不及防撞入一雙醉人的桃花眼中。
桃花眼的主人眉目俊秀,身姿挺拔,舉手投足間依舊是那副放浪不羈的作態。
「陸……陸子旭?」
唐瓔反應了一陣,才勉強將那句「你在這裡做什麼」給咽了下去。
刺目的斜陽將她的記憶拉回了年前。
去往興中之前,陸諱特意來為她送行,並告訴她——
書院結業後,陸子旭聽從聖令去了大理寺,謀了個從七品的差事。緊接著,仇錦殉職,自那時起,陸子旭的狀態便一直不大好,時常魂不守舍地盯著仇錦的牌位發呆。本著對麼兒的關切,陸諱希望唐瓔從興中回來後能搬去大理寺常住,以便
多陪陪他。
回京後,唐瓔始忙著處理古月的事兒,還有都察院的一些俗務,緊接著就是宮變,久而久之,便將陸諱的囑咐拋諸腦後。
今日得見,陸子旭的氣色果真不大好,精神頭卻比往日在仇府靈堂時稍稍足了一些。
肩被人扶住的瞬間,唐瓔猛然嗅到了一陣熟悉的土腥味兒,那是天麻的味道,來自陸子旭的衣料間。
唐瓔有些費解——
天麻主治頭暈頭痛,陸子旭瞧著並無異常,莫非是陸閣老染了頭疾?
當著董穹的面兒,很多話她不便多說,而她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人去見。
穩住身形後,唐瓔道了聲「多謝」,順勢鬆開了陸子旭的手,附耳小聲道:「我一會兒去正殿找你。」
言訖,便跟著董穹去了牢房。
鍾謐被關在最裡面的一間,董穹令獄卒打開鎖鏈後便轉身走了。
牢內的環境並不算好,陰暗、潮濕、殘破,滿眼俱是灰白,血腥味交疊著酸腐味,直衝人的天靈蓋。
昔日叱吒風雲的內閣首輔此刻正端坐在草蓆上,一襲布衣,面色慘白,下巴上蓄滿了灰須,眉宇間充斥著慷慨赴死的傲氣。
在唐瓔看來,他是如此的瘦弱,簡直不堪一擊。
少了緋袍的雕飾,這位所謂的「名儒」實則與一般老翁無異。
「——昔日去宮中攔你的那幾個老東西,如今死的死,囚的囚,這回你可算稱意了?」
這是鍾謐見了唐瓔後的開場白。
他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唐瓔卻明白他的意思。
一年前,她去登聞鼓院敲鼓,受完刑後,姚半雪陪著她進宮面聖。齊向安、鍾謐、林歲三人聞訊後立刻趕去了皇宮,企圖用妨礙她面聖的方式阻止女官政策的推行。虧得孫少衡急中生智,利用錦衣衛的身份拖延了片刻,才讓她拖著半殘的身軀見到了黎靖北。
想到天子代受的那五十杖,鍾謐就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管唐瓔答不答腔,兀自搖頭諷笑道:「老夫當真不知,陛下究竟看中你什麼?」
他是當真替天子覺得不值——
猶記太子大婚那日,他便看出此女對太子無情,偏生忠渝侯又是個搖擺不定的主兒,太子妃母家若有異動,東宮的覆滅指日可待。為此,他曾多次諫言,可太子卻偏跟嗑了蠱藥似的依舊對這女人死心塌地。
果不其然,太子妃嫁入東宮沒兩年,忠渝侯便投靠了靖王。
唐珏的變節太過臨時,打得太子措不及防,東宮因此損失了不少幕僚,太子本人更是幾番遭遇不測,險些喪命。可饒是如此,太子依舊不肯廢妃,哪怕他聯合東宮眾幕僚以血書上諫,太子依舊不為所動。
他實在好奇,眼前的女子究竟有何本事,竟能將一個運籌帷幄的君主像狗一般拴得那麼久,那麼牢。
「——我也不知。」
望著破碎的草蓆,唐瓔的鹿眸中閃過一絲真實的迷茫。
黎靖北對她的情深是真的,她非草木,豈會感受不到?只是,她是真不知他為何如此堅定、如此恆久地選擇她一個人。
「但是至少,我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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