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避開了鍾謐,其言下之意十分明顯。
自咸南建國以來,四儒的輝煌無人能及,四人當中,除鍾謐外,其餘三人皆是上善若水,為而不爭的。說是三朝,劉陸朱三人卻並未堅持到黎靖北這一朝。
他們四人皆為慶德年間的開國元勛,在文壇頗有建樹,一生培養賢才無數。
若按常理來說,這些人當走「生時為君王鞠躬盡瘁,死後永享太廟」的路子。然而,四儒之首的劉澤騫卻在嘉寧初期便隱去了青州府,陸諱緊隨其後,接著便是朱明鏡,僅有鍾謐一人仍然堅守在廟堂,輔佐廣安帝穩固基業。
單從避世絕俗的態度來看,除去已故的劉澤騫,陸朱二人嫌疑均等。雖表面無爭,但暗地裡是否利用過自己的學生有所圖謀就不得而知了。當然,擺在明面上的鐘謐也未必就絕對忠誠。
無論如何,唐瓔還是決定去探探這位大學士的口風。
她此前去過一趟朱府,守門的小廝卻告訴她,他家大人踏青去了,十日後歸。而今恰巧十日過去,她便拿著原先的舊帖登了門。
她到時,朱明鏡正在午憩,一年輕女子接待了她。
女子一身碧綠煙羅衫,眉如彎月,側頸修長,容色淡雅,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超然的氣質。
——此人正是朱明鏡的女兒朱紫薇。
「見過王妃娘娘。」
唐瓔斂衽行禮,目光落在眼前的素衣女子身上,莞爾一笑,「貿然登門,叨擾了。」
朱紫薇乃恭王妃,恭王故去後,她便搬回了朱府,用以照顧年邁的父親。
「章大人客氣了」,朱紫薇將她引入宅門西側的一處長廊,淡聲道:「這邊請。」
「多謝」。
二人無聲地走在迴廊里,並無多言。
唐瓔原以為,世家大族出來的孩子大都謹小慎微,少言多思然而——
「初春正是乍暖還寒的時候,大人若有意,同家父敘完話後不若隨我去西廂的浴池泡泡湯,驅驅寒。」
朱紫薇的提議令唐瓔有些意外,她摸不清她的目的,一時有些猶豫。
正思考著如何作答時,朱紫薇已經將她引入了一處開闊的涼亭內。
「家父的藥快煎好了,我去看看。」
說罷便微一頷首,轉身走了。看態度,似乎並不執著於她的回答。
唐瓔坐在亭心,遠觀朱府的湖景,心中頗為感慨。
朱明鏡厲行節儉,朱家大族長過世後,府中再未進行過修。經年的風雨侵襲,大多磚牆瓦礫已呈老舊之態,隱在殘敗的園林內,瞧著略顯蕭索。
縱然如此,比起簡樸的陸府,朱府依舊是恢弘的存在。放眼望去,抹磚對縫,翹檐雕甍之間,仍可從細節處窺見世家大族的韻味。
唐瓔坐在亭內品了會兒茶,一炷香後,朱明鏡來了。
這位年邁的老儒士一襲青衣,形容瘦弱,病容下是掩飾不住的疲色,溫和中透著淡淡的疏離。
朱明鏡生於高門,自小僕從環伺,錦衣玉食,由於常年浸淫於書本之中,疏於體膚勞作,以致年邁後身子不夠康健。他如今這副弱不勝衣的模樣,瞧著倒頗有幾分風骨,卻又與精神矍鑠的陸諱迥然不同。
「——都察院副都御史章寒英,見過大學士。」
見貴人步入涼亭,唐瓔從石凳上起身,緩緩行了一個禮。
想來朱明鏡對她並不陌生,畢竟朱青陌和朱又華這倆人,一個是他侄子,一個是他遠房表親,一個因販制禁毒、科舉受賄事敗而自戕,一個因罔顧百姓生死、公然瀆職而鋃鐺入獄。
而這倆人,恰都是她送進去的。
文人都有傲骨,唐瓔原以為這位大儒見了自己會有所不悅,亦或態度冷漠,然而並非如此。朱明鏡對她雖稱不上熱絡,卻依舊以禮相待,十分有大儒風範。
「章大人客氣了,老夫早已致仕,當不得『大學士』一詞。」
唐瓔莞爾一笑,順勢將稱呼改成了「朱閣老」,端起一盞茶,隨口道:「說起來,朱大人走了也快兩年了。」
此言本為試探,朱明鏡卻不為所動,也無意去探尋她說的是哪位「朱大人」,只輕咳兩聲,斂眉淡然道——
「君子不蔽人之美,不言人之惡。」
唐瓔立刻擺出一副受教的模樣,「閣老乃胸懷寬廣之人,寒英慚愧。」
言訖,又話鋒一轉,「方才閣老所言,乃出自法家之祖韓非子,您年少時……或曾修習過法家之術?」
此前她找沈棟確認過,宮變那日給鍾謐寫信的人,對法家之術有一定的研習。
朱明鏡對此倒是坦然,卻也只簡單回了個「不錯」,並無延伸話題的打算。
聽她提起陳昇,朱明鏡依舊面色如常,只一句「原是同窗,結業後便斷了聯繫」就給她打發了,不含任何褒貶。
「章某今日登門,有一物要給大人過目,望大人解惑。」唐瓔從袖口掏出一條薑黃色的流蘇穗子,雙手遞給朱明鏡,「這穗子,大人可覺得眼熟?」
接過穗子的一瞬間,朱明鏡瞳孔微縮,容色起了微妙的變化。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 辣笔书屋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