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晏載,讓他隨便給我尋支箭來,他怎偏尋了個有記號的……
罷,也怪本王當時心急,沒仔細著看……
這天底下的事有時候就是這樣奇怪,預備得越久,各種細枝末節都注意到,反而最後容易捅個不尋常的大簍子。
「下官便又去問那位晏副將……」
「林左少卿!」我指著天邊那一輪緩緩正墜的紅日,「日頭不早,辛苦你來本王府上一趟,不若用過晚膳再走吧。」
林承之於是止住話,面上露出一絲豫色。
本王趕緊又道:「林左少卿為本王的事情奔波勞累,本王還未謝過林左少卿什麼,今夜本王備了好酒好菜……」
我邊說邊用餘光看他神情,見他依然猶豫,便轉了話鋒,一臉正色。
「林左少卿近來炙手可熱,莫不是今晚還有別的約要赴,故而瞧不上本王這冷清之地吧?」
我跟著賀櫟山糊塗做樂,也學得兩招威逼利誘亂扣帽子。
林承之果真應付不來這般胡攪蠻纏,道說不敢,跟著本王一同往前廳而去了。飯這會兒還沒有預備好,我便帶著他在我這大園子裡繞圈,左右他也不識得路。猶記我剛搬進這宅子時,也時常在這小徑芳叢中迷失了來去。可本王是本王,他是他,以己度人,總是紕漏百出。
走了約莫一刻,林承之便沖我道:「殿下,下官記得這條路適才已經走過了。」
我心頭一緊,面上卻如常,左右看看,佯作恍然:「哎呀,怎麼又走回來了。」
林承之仿佛是沒看出來,順著我的話道:「是啊,怎麼又走回來了。」
「哎,這花花草草太多,點綴著倒是好看,就是遮了視線,總是叫本王在這園中迷了方向。」
我隨口敷衍兩句,卻遲遲未見他搭話,遂轉過頭去,但見林承之目光鎖在一盆紫色的花上,神色古怪。
「殿下府上,名花異草倒是不少。」
我望著那花琢磨一陣,沒琢磨出名堂。
「這花,莫非還有什麼來頭?」
「殿下養在府上,卻不知這花的來歷?」
他這一句說得隨意,可跟他說話,我是從來不敢隨意。他這一問,我若老實答不知道,豈非是顯得我回京之後不學無術,還愛附庸風雅?我冥思苦想,對著那花左看右看,總算能應付兩句。
「本王記得,這花是安王送來的,」花的來歷不知道,花怎麼來的我倒是想起來了,但不敢多說,於是往別的地方打岔,「林左少卿別看賀櫟山一天招貓逗狗的,實則他是個愛花之人,康王那園子,也是賀櫟山找認識的人來替他打點的。」
林承之點點頭,沒多說什麼。隨本王走了兩步,他才又開口道:「聽起來,殿下似乎與安王關係很好?」
我一時又不敢答話了。
他問我跟賀櫟山的關係,是順嘴一問,還是想打探什麼?眾所周知,賀櫟山是這臨安城中最大的紈絝。我若跟他關係太近,會否顯得我這人也是無端荒唐……
「少時一塊在國子監念過書,那時天天裹作一團……」說著,我便用餘光打探林承之神情,果真見他臉色微變,趕緊懸崖勒馬,「後來我去了吳州,就沒怎麼與他聯繫了。」
抬頭再看,他神色稍緩,我長舒口氣,接著瞎編:「再回臨安,自然是生疏了。」
我扼腕作痛心疾首狀:「實則本王從前也勸過他不少,可他還是那副樣,日日笙歌,花叢作樂,本王也不好此道,遂與他少有來往……」
這回再瞥,他唇角竟帶著笑。一時之間,不知他是笑安王,還是笑本王……
忽然一陣涼風吹來,我霎時之間再醒過來,抬頭看天邊綺紅,覺得自己好像真是妖精下了山,人面前是一個樣子,道士面前又是一個樣子。
從前我在茶館裡聽過一個故事,說是一個官,已經到五十的年紀,是個頂好的清官,為人威嚴端正,做了很多善事好事,很得當地百姓愛戴。他少年時候結了親,後面家道中落,結親的小姐便許了別的人家,幾十年過去,他也已經是有妻有子,結果上天作弄,叫他又遇見了從前喜歡的那位小姐。
那位小姐也跟他相似年紀,年老色衰,但兩個人碰在一起,仍然覺得似乎年少,傳信講一些少年之間才講的肉麻話,心底話。
後來那個官傳出去的信不知道怎麼到了別人手裡,寫的東西在坊間傳得正熱,流言蜚語傳回來,他便跳河自盡了。
那位小姐雖然未曾跟他有過越軌之舉,但也因此遭人非議,沒過多久,也跳河死了。
這是一樁軼事,也據說是個真事,後面還傳出來說每年七夕,許多人都看到他二人跳的那條河裡現身一男一女兩個鬼魂,再後來,河裡面剛好出現兩條很大的錦鯉,又傳是他二人重新投的魚胎。
這個故事並沒什麼奇特的地方,聽到這裡,我也跟茶館裡許多人一樣,笑了兩聲,覺得無稽——茶館裡的說書人往往都喜歡把「這是一件真事」話在前頭,然而真事聽起來並沒有那麼出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摻在一起講,往往是如此。
我當時覺得這件事假的部分多,現在突然想起來,又覺得真得不能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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