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好的地方,孤魂野鬼也多。肯定別的鬼都要去搶,到時候,你勢單力薄,可能要被他們趕走。」
賀櫟山沉默了,片刻,道:「那依皇上看,臣最多能埋在哪裡?」
我道:「水裡河裡,你喜性逍遙,被禁錮在京城這麼多年,順著河飄,哪裡都能夠去。」
賀櫟山道:「臣知道了。這樣也好,省得皇上還要花功夫叫人埋。」
我道:「天下江流來去同路,朕看見每一條河,澆酒祭你,你都能夠喝到。」
賀櫟山道:「原來如此,還是皇上心細。皇上待臣仁厚,臣謝過皇上。臣死後,願意來喝皇上的酒。」頓了頓,又道,「臣嘴挑,大逆不道再懇請皇上,挑一些好一點的酒,比如臣府上藏著的那些,每年倒一壇,如此足以。」
我道:「你死起來這麼麻煩,朕懶得殺了。暫且,你別死了。」
車喀嚓喀嚓還在前行,林中還有鳥聲,婉轉悅耳。
朕閉上眼,賀櫟山坐在我左側,他坐得端正,手腳動起來其實很輕,但因為隔得太近,聲音很清晰就能夠傳進我耳朵。
朕感覺到他袖子攏了攏,睜開眼。
「皇上不用怕,是剛才飄進來的枯葉,臣撿起來,剛準備丟出去。」賀櫟山彎腰起來,手上夾著一枚落進來的楓葉,半面紅半面黃,他十指玉白,更襯得那楓葉紅得通透,「臣跟皇上比起來,羸弱之人,萬萬不可能在車裡偷襲皇上。」
我道:「懷深羸弱之人,卻能夠號令雄兵數十萬,朕覺得還是不可小瞧,朕說不殺你,只是朕出門之前的打算,你在車上要動什麼手腳,朕就不一定還是之前的打算了。」
賀櫟山撿起來楓葉,卻沒有撩開車簾,拿在手裡拿指腹轉著把玩。
「皇上忌憚臣如此,還願意跟臣共乘,臣榮幸。」他眼睛只盯著在眼前飛舞的楓葉,「臣知道,皇上擔心臣身邊的人通風報信,故而出門之時不肯說要去哪裡,如今臣已經跟皇上走了一個時辰,臣東南西北都已經分不清楚,不知道皇上能不能告訴臣,皇上到底要帶臣去哪裡,要臣去做什麼?」
他停止下來轉動的手指,目光從楓葉上移開,側首看我。
「臣始終想不出來,有什麼事是一定要臣去,才能夠辦的。」
我撩開車簾再看了一眼,風兒已經歇了許多,拂在面上不冷。天上拔雲見日,天光突然從層疊浮雲之中傾瀉,照亮了林間小路,乾燥清爽。
東風解意,秋水也解意。
「朕給你祝壽。」
一抹紅艷從賀櫟山手中落下。
朕撿起來,順手那枚楓葉扔出了窗外。
一抹不稱意的風又在這時候席捲過來,那葉子就再撞了回來,車轍下,也許已經碾成了泥。
「臣記得,臣不是今日壽辰。」良久,賀櫟山開口,「前日也不是,明日也不是。」
我道:「朕知道。」
賀櫟山道:「那皇上?」
我道:「朕把你捉起來,害你的壽辰待在府上哪裡也去不了。朕聽了聽政司的報,你府上的人都不敢給你過壽,怕將我得罪。」
別人不知道,他府上的人一清二楚他到底為什麼被關起來。
給亂臣賊子祝壽,就是在跟我做對,他壽,就是唱我的衰,打我的臉。
賀櫟山道:「皇上有心,百忙之中,還抽空聽臣的家事。只是臣仍然想問,既然如此,皇上為何在臣壽辰時不來,反而如今要給臣祝壽。」
我道:「朕忙著,忘了。」
其實朕本來記得,只是這些日子,經常忘事,某天想起來,已經過了很久。
頓了頓,我道:「聽說你過壽那一日,府上老僕有人偷偷給你煮了碗壽麵,叫曹嶼手下的兵看見,給你將碗掀了。這件事,是朕手下的人做得不對,朕忘記吩咐。」
賀櫟山道:「皇上一國之君,有心給臣祝壽,一年到頭無論什麼時候,皇上說臣什麼時候壽臣就什麼時候壽,是臣生得不好,不是皇上祝的時間不好。」
朕無言。
賀櫟山挑了挑眉,道:「皇上如今有沒有改主意,要將臣殺了扔在外面?」
我道:「有。」
賀櫟山道:「不知道臣現在求饒,還來不來得及。」
我道:「來不及了。」
賀櫟山道:「臣閉眼等死,時候到了,皇上不用叫醒臣,直接取臣的命吧。睡夢之中,臣走得少一點痛苦。」
他說著,就這麼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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