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走了好一會兒,他都沒有動響,朕轉過來頭,看他。
白玉冠下,容顏安寧,似乎已經睡著了。
如果他沒有反心,如果他不是賀櫟山……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世上只有因果,欠的債生的因,懵懵懂懂看不清楚,早晚一天掀開,明明白白。
***
馬車停在一座山下。
山水秀麗,有風吟,順著步道一直往上,走了大概有半個時辰,可以見到一座寺廟。
寺廟恢弘,門前一條長長的步道,兩側都種著樹,並排靠著,樹的前面是一座又一座的石刻佛像,佛像的底座比人高,仰起頭來才能夠看清楚佛顏。
每一尊都側臥著,只是臉上形態不一,有的睜著眼,有的閉著眼,有的在笑,有的怒目。
朕身邊帶了十個侍衛,四個在山腳下守著馬車,另外六個隨我一起上山。其中兩個朕吩咐留守在寺外,另外四個左右各自兩人,跟我和賀櫟山進寺。
「聽雲寺……」
走到門口的時候,賀櫟山仰起來頭,看了一眼上方的牌匾,一字一頓念出來。
「曾經主持遊歷四方,回來講經,說肉身耳目蔽人,其實世間萬物萬象歸一,雲無聲,風有聲,其實都是人所以為,並不是大世界的本來面貌,雲亦可聽,旨在鞭策寺中僧人不要為物所困,潛心坐禪,早日得證菩提。」
賀櫟山側首看我,「皇上知道得多,臣庸碌之輩,不解佛意。」
「這是流傳最廣的一個說法,但其實有人說,當初叫這個名字是因為找過來的工匠耳朵背,把停雲寺聽成了聽雲寺,牌匾做好了掛上去,已經改不了了,如此有了這樣一個古怪的名字。」
賀櫟山莞爾。
我二人走進第二重門,他忽然又道,「皇上之前說要給臣祝壽,臣本來不信,可皇上願意講笑話給臣聽,臣斗膽信了。」
我隨口道:「信朕一句話還要斗膽,朕不知道朕在安王這裡,可怖到什麼地步。」
賀櫟山一腳跨進第三重門,「不是皇上可怖,是臣心怯,平生最怕,空歡喜。」
三重門內兩顆枝繁葉茂的高大古樹左右對立,最高的樹冠已經遠遠高過了台階之上的殿門,寺中紅牆對照寫了占據大半個牆面的「壽」字,一陣風來,樹上用絲帶掛著字的木牌就相擊作響。
寺廟每一重門進去,地勢都較之前更高,山巒之上憑欄而望,能夠看見縱橫的林木和清溪。
「臣請教皇上,為何寺廟中沒有燃香燭,也沒有一個僧俗。」賀櫟山舉目四顧,「臣看這裡打理得乾淨,沒有蛛網灰塵相生結伴,不像是沒有主人家的樣子。」
「朕把人都遣走了。」
賀櫟山頓了頓,「皇上忌憚臣,害怕有人混跡人群之中接應臣,讓臣跑了。」
「只是其一。」
「那其二?」
「其二這座廟不燃香燭,專為祈壽所用,每個人可以點燈祈福,有擺放在大殿之中的小水燈,有掛在樹上的燈,也有掛在屋檐下的燈,種種不同,價格不一,但每個人只能夠點一盞,以免占了別人的地,燈只燃一晚上,第二天就要撤走。」
聽朕說話,賀櫟山不時點頭。
朕繼續道:「有人說,燈燃過當晚不滅,閻王要收的人,也能夠壽過來年。」
賀櫟山按著下巴,沉吟片刻,抬起來頭,「皇上說了這麼多,可臣仍然不解,皇上所說其二的關節所在。」
「因為朕不止給你點一盞,佛前僧俗都知道了,不合規矩,外面要講朕壞話。」
賀櫟山靜立不動,良久,啞聲笑道:「皇上竟然還擔心這個。」
「如今天下世人信佛的多,朕是俗世君,佛是世外君,朕若是反其道而行,天底下許多人就要對朕憋著氣,朕何苦給自己找這麼多的麻煩。」
「皇上心裡裝著江山社稷,方方面面都考慮到,萬民歸心才是為君之道,謝皇上指教。」
我深吸一口氣,「你非要惹朕生氣是不是?」
賀櫟山挑眉,道:「臣只是提醒皇上,臣究竟是為何落到如今局面,免得皇上一時對臣心軟,釀成大禍。」
我胸中鬱氣遊走,突然之間手腳一滯,趕緊,朕背過身,袖子滑下來遮住。
好一陣緩和過來,朕道:「過完壽,朕也可以殺你。」
賀櫟山老老實實不再挑釁朕,寺廟裡面沒有人做飯,朕讓人侍衛帶上來了朕準備的冷碟和果脯,簡單用過,直到夜降之時萬籟俱寂,朕讓人燃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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