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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檐下百盞花燈搖晃,滿樹果實大小的圓燈照亮前庭後院,大殿中蓮燈左右連成排,環繞整座寶殿,站在寺中九層佛塔的最高處,能夠放眼看整座山巒在夜色之中起伏,屋檐錯落,明暗輝映。

在暗處,才看見燈火之明。

是以逐夜,燃燈。

高塔之上,我與賀櫟山並肩而立。燈輝飛入他眼眸,剎那之間仿若回到當年上元,他在宮中帶我去看他偷帶進宮的天燈,喧囂熱鬧之外,他仰頭獨對滿天熒火,倒出眼中灼灼。

「燃燈一盞能夠壽一年,朕為你燃千盞燈,替你祝過你此生所壽。」

「朕祝你人間常歡愉,苦恨少,年年歲歲平安。」

「佛前,朕不虛言。」

晚上,我跟他睡在寺中一間寮房。

寮房不大,有一張在地上橫鋪過去的大床,是供外面香客休息的地方,下面原本墊著一層床褥,侍衛將其餘幾間空房的床褥都抱了過來,一起墊在下面。

床擠一擠,可以容三四個香客棲身,朕跟賀櫟山一人睡在一邊,中間仍然隔著一段距離。房間窗戶開在正中間的位置,門前有兩個侍衛守著。

另外還有兩個侍衛,守著整座佛寺燃起來的燈盞,續過此夜不斷。

等到第二天卯時,燈就可以滅了。

朕將房間內的燈吹了,突然之間心口疼,咳了兩聲,感覺到喉嚨發腥,趕緊起身。

幸好黑著燈,賀櫟山看不見,朕藉口有事要去吩咐,出了門,找水擦乾淨嘴角的血痕。

回去之前,朕在外面站了一會兒,本來以為賀櫟山應該已經睡下,沒想到往回走卻看見寮房亮著燈,推開門,賀櫟山坐靠在床前,單手只著臉,捧著本經書在看。

我問他怎麼不睡。

他說,「皇上不眠,臣不敢眠。」

我將燈吹熄了,說要睡。

可能是在外面吹的風太寒,房間一黑,朕心下就許多東西亂竄,掙扎著要出來。

「安王說喜歡朕……」

我啞著聲開口,房間窄小、安靜,聲音不高也很清楚,可能是因為太清楚,倒回來在我自己耳朵裡面,忽然之間令我忘記之後要說什麼。

床的另一頭,好一陣兒,賀櫟山出聲,「怎麼?」

他的聲音發悶,朕仔細聽,聽出來他說的這兩個字。

我將心往回沉了一沉,澀道,「安王跟朕年少之誼,相伴這麼多年過來,也許是安王誤會了對朕的感情,你我之間相處朕回頭看,確實較普通朋友更深,許多感情難以分辨……」

黑夜中,朕聽見一聲嗤笑。

「臣終年花叢作樂,比皇上更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皇上既然愚於此道,何必來教臣什麼。」

朕頭乍然疼了一下,心又沉得更深,啞著嗓子再問,「懷深身邊許多佳人,為何偏偏是朕。」

窗外的月光掃進來,朕在漆黑和朦朧的光影之中,看見他身體側過來,坐靠在窗下。

他道:「皇上不一樣。」

朕道:「哪裡不一樣?」

賀櫟山道:「林相跟其他人比,皇上眼中覺得哪裡不一樣?臣看林相,與其他人一樣,皇上看,與其他人不一樣,便是如此差距。」

朕沉默。

朕無言相對。

他笑了一聲,又躺下去,聲音卻冰冰冷冷。

「皇上不想要臣的喜歡,想要推開臣,就如此作踐臣這麼多年來的真心。皇上有一句說得對,臣跟皇上相伴這麼多年過來。皇上接下來想要說什麼,臣一清二楚,皇上要臣格外再尋個人喜歡,把這一篇揭過。臣在皇上這裡,長了一千張嘴,也不會被皇上的偏心看見。」

他背過身,耳邊窸窸窣窣。

似乎他捻著被子,要睡。

我睜著眼,也背對著他,心中情緒遊走,胸口又痛。

世上我放心不下的人,偏偏是他。

「朕不是想要推開你。」

窸窸窣窣的聲音停下來,他沒有再動。

「朕是怕你傷心難過。」

房間沒有聲音,靜得我以為他快要睡著的時候,突然,一個聲音傳進我耳朵。

「臣若清醒,就應該知道皇上說這些話是為了安撫臣。可是臣聽了,由不得自己。覺得心再在皇上這裡煎一回,也不妨,皇上說,臣就信。」

他說得輕,有些咬字若隱若現,幸好隔得近,叫我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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