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酒醒了,我正在外面曬草藥,她圍著草藥打轉,一邊整理草藥一邊對著我左看右看,終於問,「那個,我昨天晚上沒有說錯什麼話吧?」
我說:「說什麼?」
她大鬆一口氣,拍著胸脯站起身,「沒什麼。你把這些藥收了吧,等下午有人來收,每個月這個時候,他都來。」
一會兒我將藥收完,她又跑出來找我,站在我的背後,說:「張白,其實你聽見我說什麼了是不是。」
我轉過頭,她肅道:「我記起來了,你都聽見我說什麼了。你放心,我師父醫術好,等他回來,我讓他給你醫,這一回免費。」
我說好。
她鬆了口氣走了,沒有走兩步,又轉過身,「呃,那個……但是你之前欠我的還是要還的。」
九衣愛買酒,也是一筆很大的花銷。
她說她自己這麼多年攢的錢大部分都給了她師父,加上這段時間家裡面多了一個人吃,她的錢不夠用了,她說既然我已經知道了真相,不如我們一起來研究一下怎麼找到我家裡人,讓他們花錢來贖我。
「你醒過來的時候,我問你是誰,你知道你說的什麼嗎?」
「什麼?」
「你說,這裡可是大麗國土?」
我和九衣坐在河邊,同時陷入沉思。
九衣又說:「我說我說的是大麗話,你怎麼會這麼問。你就皺眉頭,說你抱歉。然後你就昏過去了。」
她伸出兩根手指,「你會這麼問,有兩種可能。第一個可能,你就是腦子發昏,沒有轉明白,亂問。第二個可能,你覺得即使我說大麗話,這裡也有可能不是大麗。」
九衣手收回去,嚴肅神色,「一開始,我覺得是第一個可能,但是後來我幫你換藥,發現你身上有很多刀劍留下的傷口,有些新,有些老,你手上也有繭,我替你看了,是使兵器留下的。」
「只有一種可能,我說大麗話,但你不敢判斷這裡是不是大麗國土。」
「這座城已經被外族占了。你是去打仗的,你昏過去,不知道自己在的地方是已經被占了的城池,還是沒有被占的城池。」
「你覺得,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我仔細想了想,覺得有理。
第二天,我陪她一起去鎮上問診,順便到處問一下最近哪裡在打仗,一年半年前可有什麼戰事發生。
剛好,遇見一個有點見識的貨郎,說他從西邊過來,路上聽說蠆廉人跟大麗在打,他就是中途遇見從忻州逃奔的一個老漢,說打得昏天黑地,死了好多人,屍骨累成山那麼多。
那貨郎「呔」了一聲,「本來我還要往北邊去販貨,幸好遇見了他,這才折返回來,不然白跑一趟沒賺錢,還妄送條命。」
他又說叫我們不要擔心,這裡天高皇帝遠,小破地方,也不是什麼戰略要地,就算皇帝換了人當,也要不了我們的命。又說我們問了他的話,應該要照顧他生意,這年頭消息值錢,這個消息就當他送了。
九衣買了個胭脂,扭頭跟我說:「現在好了,你又欠下了一筆錢。」
回去路上,她買了兩張餅,留下一張預備明天吃,由我藏在胸前,說以免半路被人搶了,剩下的一張,由我二人一人一半,分著吃了。
路上,她走著走著,突然嘴裡的餅掉下來,「糟了,那老不死,不會是跑錯了地方,被蠆廉人給砍了吧。」
她不知道為什麼篤定她師父出去一兩年都沒有回來,一定是死了,晚上回去大哭一場,借酒消愁了一整夜,第二天起來,給她師父在小屋旁邊修了個墳。
她給她師父刻了一塊木頭碑,她不會刻,專門去找人刻,要花許多錢。她刻到一半,又哭起來,把鑿子都扔了。
我給她撿回來,替她寫了字,重新刻了一塊。
——「恩師張哺臣之墓」。
她怒了。
「你怎麼不早說你會寫字!」九衣喝了一口酒,酒葫蘆砸在地上,「你字寫這麼好你自己不知道嗎?!你真是氣死我了!你早不說,咱們早發財了!」
從此之後,除了採藥釀酒,我多了一個新的活。
替人寫信。
專門我在城裡面支一個攤,她去替人問診的時候,我就掛出來自己寫過的字,曬在我的攤子上,用米漿做的漿糊黏起來紙,上面大字小字,工工整整地寫出來貼在竹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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