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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櫟山駐足。

慢慢他回過頭,不可置信看我。

「那位僧問朕,如果這兩個人都命懸一線,朕卻只能夠救一個,朕要救誰。」

賀櫟山提燈站在我面前,燈照著他眼中的光,漸漸暗下去。他滿臉晦色,用盡氣力別過頭去,不再看朕。

「朕對你,余恨未消,遺愛更甚。」

第92章

賀櫟山渾身一震, 轉過身,望我,眼中怔忪。

燈握不穩, 從他手裡掉出來。

「你之前問朕, 這些日子, 哪些是真, 那些沒有那麼真。」

「都是真的。」

「有一天醒過來, 朕看見你,窗外你正在廊下看花, 朕想起了你,全部朕都想了起來。朕看見你, 朕覺得慶幸,再沒有比那一刻更好。朕不是想要試探你, 朕只是想要你在身邊,多看看你。」

回京路迢, 我和賀櫟山走得慢。

哪裡州縣有好吃好玩的出名, 就在那座城多停幾天,我和他去見識,看看熱鬧。

我和他都只作尋常打扮,名川奇山, 奇人異事, 當時在昌桉縣聽說書先生講的事,離得近,我們也去訪一下。本來以為那些都是嘴上不把門從頭到尾的胡謅, 竟然正兒八經有一些對得上,世上奇事,除非親眼見了, 否則真是不敢信。

臨安雖然繁盛,許多其他州府的風景和人物,卻不能夠都一一有勝,這天下太大,人太多,有人要去京城長見識,京城的人去外面,也要長很多見識。

有一位奇人能夠跟野獸,尤其是鳥講話,他一站在那裡,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的鳥都圍到他身邊,停留他臂肘肩上,聽他指揮。他一聲令下,鳥兒能夠準確飛進任何一戶人家,連停在哪一處都能夠知道。

有人問,他有沒有用這些鳥幹過壞事,他就笑答,「年輕不懂事,渾著讓鳥給我去喜歡的姑娘家裡送信,衝撞了她,從此再沒有跟我有過聯繫。」

外面人叫他獸王,他說擔當不起。

平日裡他都住在竹林之中一間小屋,許多動物圍在他房子四面,陪著他,缺了錢,他就帶著幾隻鳥,其他願意的野獸,到街上演戲,賺幾個銅板。不缺錢,他就不願意出去。沒有人知道他一個人都在干一些什麼。有人編排他,說他可能跟獸妖住在一起,仙女一樣美,所以他就不往外面跑了。

還有一位奇人,說是算命很準,看人一眼,連生辰八字都不需要,就能夠說准你身上那些事。

我和賀櫟山去看,只看他給別人算。

他坐一條板凳上,旁邊泡著一壺茶,慢悠悠他喝著茶談,周圍許多人圍著,稱奇,被算的人也奇,說從來這些事他沒有告訴過別人。

我問賀櫟山,你說他能不能夠算得清楚你的來歷。

賀櫟山道:「多年以前,臣記得安王府也來了一位道士,會算命。皇上那時候說自己不信命,不願意讓他給算。倒是臣年少不省事,糊塗著聽了他兩句。」

朕道:「嗯?」

頭一回,朕還沒有動,賀櫟山先從人群中退出來,「臣覺得,也許是他給臣算得不好。他沒有算對,說臣執著是苦果。這世上的命,外面人看著不好,命里的人未必覺得不好。臣現在從了皇上的道,不聽別人來批命。」

抵達京城,回宮之前,我先去康王府見了景杉。

幾年沒有見,他跟從前變化很大,眉宇之間少了很多稚氣。看見我,他跑過來,立定在我身前。

半句話沒有說,他又掉過頭跟吳筠羨道,「筠羨,你掐我一下,看我是不是在夢。」

我回了京,重新又登了一次基——這事情本來不用麻煩,但是景杉勸我一定要這麼幹,去一去晦氣。

他說,「皇兄,你過去那麼險都過去了,老天把之前那個命給你收了,現在你這個命就好了。你再換個年號,從此之後都平平安安,全是好的。」

他還說,「總算你回來了,只有你治得住賀櫟山。」

他嘆一口氣,「你不知道景鈺,他一天天過的都是什麼日子。我恨他得不行,看著他都經常覺得他可憐。」

景鈺退位之後,御醫經常去裕王府給他看病。

原來他這個皇帝當得一點也不安穩,也不開心,內外都不好,他藏著不往外面說,沒有人知道。他經常夜裡都睡不著覺,驚厥,林承之也偶爾去裕王府看他。

朝中那麼多的人,他都信不過。

他最信林承之。

景杉也去看他,現在他們兩個誰也不差誰的輩,不高也不低,問他一句,為什麼他那麼信林相。

景鈺說,他把能夠給的封賞都給了林承之,他想不出來林承之還能有什麼反他的理由。而且林承之這個人不怕死,他從前身上那些事,但凡他怕一點死都做不出來,他秉性不說剛正,至少烈得很,跟他貌上看不一樣,朝中很多人趕不上他。他跟賀櫟山不對付,不可能聽賀櫟山的話在他這裡陽奉陰違。他當皇帝,林承之過得最舒坦,他跟林承之永遠一條船上的。

景杉跑過來跟我說,「皇兄,我沒有想到。景鈺他腦子也不差。」

我笑,「所以朕想來想去,都不放心把皇位交到你手裡。」

我調侃他愚,他卻沒有從前一樣回嘴。

他肅道,「皇兄,還是你會看人。還好你沒有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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