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到尾,同意你出兵的,只有聖上一人。」
「我的勸告,就像聖上對於你的開解一樣,無甚用處。朝中官員皆是對我彈劾,說有起兵造反之嫌。我們二人,一人替你擔了這天下污名,一人替你擔了朝中眾官員的彈劾。」
謝明眴輕笑:「你我幼年時的友誼早已不復存在,倒不如喻成那荒山上的枯木。我們也沒有那麼傻,興師動眾,只是落得個不好的名聲。助你報仇的原因,一是霍老將軍臨走前,留給了皇兄一筆金銀,但實在算不上多,那些東西,連你這三年來用去的縫隙都補不上。但是霍老將軍誠摯到讓皇兄無法狠心拒絕,他只希望哪怕以後你出事,我們也能看在他老人家的臉皮和這些東西的份上,拉你一把。」
「二來,北境突襲,的確讓大乾不煩其擾,這樣的結果,我們也早有預料。」謝明眴冷聲:「不管有沒有你,這場動亂都會發生,你只是我們手下的一個棋子。」
霍健柏囁嚅半響,一字都不曾說出。他這位在邊境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如今在他們兩人面前,就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孩子,安靜的接受他們所有的質問。
人只有在被斥責時,理智才能回籠。
霍健柏眼睛中霧蒙蒙的,看著面前的兩人。
像是大夢一場。
恍恍惚惚間,他又聽到謝明安的聲音,像是縈繞在他耳邊的鬼魅之音,但卻完全不是如此。
因為疲憊的人,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霍健柏,你大仇得報,可朕只有一個要求」,謝明安道:「朕要你這輩子都呆在北境,再也不許踏出北境半步,哪怕是王朝盡毀,哪怕你擁兵自立。這一切由你選擇,但是此生,不管你是選擇我們繼續為君臣,還是各自一方,你都不許再邁出北境一步。」
呆在北境,直到他的屍骨消散在風沙之中,成了萬人枯骨中的其中一位。
霍健柏聲音低沉沙啞,卻依稀能分辨出他的情緒,或許是悲憤,或許是妥協,也或許是對自己的一份檢討,他在回憶自己的所作所為,卻發現從頭到尾皆是錯的徹徹底底。
謝明安的要求,他認。
可這並不能算得上是贖罪,這諾大京城,眨眼間變成一副他再也認不出的樣子,以至於回京途中,他下意識忽略的行乞之人,也開始逐漸漸漸在他的記憶中清晰了起來。
這些碎片式的畫面撕扯他的神經,霍健柏很久都沒有哭過了。
就連祖父被虐殺,被人用尖刀挑起時,被放肆嘲辱時,他也未曾留下一滴淚。
他依稀記得,那個時候就已經不太能哭的出來了。
「陛下,殿下,」霍健柏聲音有些抖,他跪地,磕頭謝恩:「臣……遵旨。」
或許只有事情發生後,他才能理解真正的悲苦,並不是來源於某一個徹底的人,而是一個數不盡的輪迴。
找不到初時的方向,也無從分辨下一步前進的方向。
就像是永遠地被困在了自己的心魔中。
他因祖父的死亡開始瘋狂的討伐這所謂的蠻夷,卻因此導致一個朝代生民的流離失所。
可是自己的祖父在最初時便是想要改變這種世道的悲苦淒涼,霍健柏也是因此,才跟隨著自己的祖父,踏上了前往北境的路。
可是現在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他做錯了事情。
大仇得報的快感在此刻煙消雲散,遺留在心頭的只有那一棋子一詞。
這場獨屬於他們三人的爭執,終於以霍健柏落寞的離開告終。
離開時的最後一眼,定格在來時那條極其長的宮道上,盡頭處的大殿仍舊以同一種姿態立於原地,但是卻完全不同於在他幼時記憶中那片紅牆黃瓦的的建築。
它完全的被霧蒙蒙的灰暗籠罩。
秋風刺骨。
霍健柏回頭看的最後一眼,是緩慢在他眼中合上的宮門。
淚水似乎還是溫熱的,卻又在剎那間被風吹乾,只在他飽經風吹日曬的臉上劃出一道不可見的淚痕。
故人依舊否?
只道,風起時,恍恍惚惚問鬼神。
大殿中的寂靜並未持續太久,謝明安叫住打算離開的人,道:「正則,其實這件事情,不該就這樣結束的。」
「不這樣,皇兄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謝明眴反問:「皇兄不是一直都知道,我要造反?霍健柏幼時與我交好,皇兄只是怕他會協助我,協助我策反。軍權,君權,這二者對於皇兄來說,並無什麼不同之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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