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她猜出了沈佩寧的身份後,便繼續幽幽說道:「你殺了人家的高堂手足,還以為她會同你情深義重麼?哎呀,她難道不比江東的那位更令人揪心?若你……若你再被捅一刀……還能從澗底爬得起來麼?」
媯越州自然惱怒,她既驕傲自負,便難忍旁人再三去揭短處,然而到底忘不了最終目的,在冷冷地觀察了一段素非煙後,她方覺察到了一點不露痕跡的真心。
「你怕敗麼?」她挑眉問道,「同我一處,你怕敗了?」
素非煙卻道:「我只怕你死不了。你若贏了,豈非我那爹爹便要一敗塗地?」
媯越州道:「他城府頗深,又有親生男兒,若是不死,豈有你的出頭之日?」
素非煙許是喜歡這樣不加遮掩的對話,在其中她的欲望與野心皆被堂堂正視。她的眼睛再度亮了起來,坦然道:「他那親子形同廢人,哪怕再不甘願,也只有將這裡交給我。他別無選擇。」
「他不會再有別的選擇。」她道。
媯越州便緩聲道:「那麼,素莊主。僅此而已?」
素非煙盯著她,神情中喜怒難辨。媯越州笑了一下,回視她的眼睛,繼續道:「只是素莊主,你甘心麼?還是你打算再找一個武功一等的男人?這恐怕不行了。」
「因為如今乃至以後的天下第一,只會是我。」大約是為了報復她方才的挖苦,媯越州此時的笑容既惡劣又得意。
素非煙仍舊目不轉睛。她緩緩放開了雙手,拉遠距離,她輕聲道:「你可真是……真叫人討厭啊。」
素非煙面前有兩條路,其一是依舊遵循並利用規則,在這套規則中籌謀布局,直至能達到它體系下的最高點,然而無論如何,只因她是個女人,那麼她所得到的一切都會大打折扣;其二便是隨她同樣去做這套規則的打破者,她、或者她們或許會建立一套新的規則,可這風險太大,而她一向是個聰明人,是十足謹慎、力求萬無一失的聰明人
「唉,」她這次是當真憂愁了,「你太叫人討厭啦。」
媯越州對此適應良好,便不再多言。她偶然想到了甚麼,又道:「我還要托你件事。」
素非煙從思緒中回神,道:「難道是明坤神劍?」
媯越州卻搖了下頭,道:「不。既然你已認出她女子之身,多照應幾分大約不妨事。」
語畢,一小瓷瓶便被遞了過去。素非煙接過,表情裡帶著顯而易見的幾分古怪。
「『沉遷引』,」媯越州道,「你或許需要。」
素非煙道:「此藥功效頗多,其中尤以提神解乏之效最有名。你給我這個,難道是為了日後長眠地下時,也令我以此藥相引?」ǜn
媯越州聞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似乎要動怒,卻最後笑道:「屆時也得你走得動道才行啊,素莊主。」
素非煙身上亦不見分毫怒氣,她把玩著那小瓷瓶道:「果真這是謝禮了。你是擔心我瞧著弱不禁風,今晚熬了夜明日該撐不住嗎?」
媯越州冷哼一聲,耳聽得已有腳步聲臨近便轉身欲走,豈知又給素非煙捉住了手臂。
「若要熬夜,如今才到哪裡?這又算甚麼謝禮?」素非煙柔聲道,「我要你同我喝酒——去這莊裡最高的樓頂之上。」
……
媯越州略感訝異,她心道:這卻難了,我並不擅長飲酒。
而一想到酒,她的腦海中便浮現出了「桃花釀」,以及鬱鬱蔥蔥、連綿不斷的大片桃林。有人喜愛在桃樹下釀酒,便取名為「桃花釀」。此酒入口甘甜,回味清爽,初初飲用不覺有異,卻後勁卻十足,一杯便足以大醉一日。然而釀酒者卻是千杯不倒,又常苦於失眠,便鍾愛此酒為伴。
或許她該和素非煙對飲一場。
恍惚之間,媯越州卻聽到了自外界傳來的聲音,越來越大。絮絮叨叨、語速極快的,是長安的聲音。
「——州州姊,你沒事罷?不能再睡啦,快醒醒罷。我們快回去,快讓姜姊再給你好生治一治就好啦!唉,怎麼會突然暈倒了呢?州州姊,你聽得到我說話嗎?你不知道那姓沈的氣壞我啦,她竟想自己走呢!哼,還好讓那個腦袋病病的素大小姐攔住了!這倆人一個比一個古怪,州州姊,你是咋個認識的嘛。對了,對了,州州姊,任曉芸也過來啦——就是假扮我的那個姑娘!在地道里的時候她不肯同我們一起上來,只同我要了解藥要去救他大哥,如今卻是想見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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