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奎那沿著林蔭往上走。他的公寓在小道的盡頭。
四野闃靜,只有茂密的林葉被吹動的沙沙聲,濕潤的晚風長驅直入吹灌進他的軀體。他機械性地拖拽著自己沉重卻又空洞的軀殼往前移動。
短短几十步路,卻艱難得像是流浪的希伯來人前往迦南的路途。他是如此疲累,以至於當他走近家門,辨認出盤腿坐在他家門口的身影時,他的頭腦空空,幾乎沒有反應過來。
海戈雙手抱胸,閉目養神,在聽到腳步聲的時候抬眼看了看他。
阿奎那站在他面前。他以為自己會出聲質問海戈究竟到哪裡鬼混去了,會問他知不知道為了他自己忍著病痛單槍匹馬和斯普林格對峙、問他知不知道今天下午有多少人在火急火燎地滿城尋找他、責怪因為他自己突發迷走神經性紊亂差點撞上消防栓,等等,等等。
但是他一聲也沒出。
海戈站起身來,他高大的身形投下的陰影籠罩住了他。他從後褲兜里摸出幾張薄薄的紙,遞給了阿奎那。月光灑落在紙面上,照映出了上面的字。那是加急出來的體檢報告。
阿奎那抬頭看他。海戈神色平淡,抱著手臂,側臉望了眼門鎖,示意阿奎那開門。
「我餓了。」他說。
第14章
法醫桑琪冒著被辭職的風險,主動提交了重新鑑定的文書,其中關於齒痕的決定性結論,徹底動搖了嫌疑人的定罪基礎。庭前審查的法官在仔細研究過卷宗後,批准了阿奎那提出的補充偵查的申請,並決定延後開庭。與庭前審查時斯普林格精彩絕倫的臉色相比,這個案子在新聞媒體上卻越來越沒了看頭。就在庭前審查之後,那些與案件相關的、充滿曖昧想像的桃色傳聞和獵奇細節,一夜之間竟從報紙版面上銷聲匿跡了。
上午八點,在阿奎那的客餐廳里。他坐在桌前,指間夾著鋼筆,拇指輕輕點著自己的額頭,重複道:
「你說『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不知道』。」
阿奎那後靠在椅背上。他臉上還掛著淡淡微笑,但眉頭已經微微皺起,「你和她同居了五個多月。現在你告訴我,你對她的來歷一無所知?」
海戈坐在對面,微微移開了視線——阿奎那敏銳地識別到了那是個迴避的微表情。海戈說:「我知道的,別人也知道。」
「但是我想聽聽你的描述。」
「她已經死了。」
「如果她沒死,我和你也不會坐在這裡。」
阿奎那盯著他,「她含冤而死,真兇逍遙法外。而你成了替罪羔羊,性命危在旦夕。雖然斯普林格批准了你的假釋,但是如果沒有決定性的免罪證據,你仍然可能成為警方草草結案的犧牲品。我們必須全力以赴——所以,回答我的問題,海戈。這很重要。」
海戈沉默了許久,開口道:「我聽不懂她說的話。」
「……」阿奎那怔愣了一下,不由對當事人的語言認知能力產生了懷疑,「那你聽得懂我說的話嗎?」
「有時候聽得懂,有的時候不能。」海戈說。他瞟了阿奎那一眼,淡淡地說:「但是奧菲利亞,她費解的方式和你不一樣。她的發音很怪,語序很亂,像……」
「像鳥兒叫?」
「……像外國人。」
海戈想了想,又說:「有人說她腦子不好。或許吧。」
他屈指敲了敲自己的枕骨的位置,「她這裡有一處舊傷。」這一點在阿奎那看過的屍檢報告確有提及。
「酒保騙她的錢,女伴排擠她、拿她取樂。」
「比如?」
海戈平靜地說:「比如灌醉她,往她的杯子裡下料,剝光她的衣服,把她推上舞池中央。」
「……我很抱歉。你和她是怎麼在一起的?」
「在一起?」
「你和她發生過性關係嗎?」
海戈一怔,危險地眯起了眼睛。阿奎那提醒道:「如果你這麼容易被激怒,很難在庭審的時候贏得陪審團的信任。」
海戈冷冷說:「我沒被激怒。」
「你看上去很生氣。」
「我就長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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