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的時候,萊爾如願以償地進入了唱詩班預備團。排在她身邊是一個薑黃色頭髮的高大女孩,身上總是有一股甜膩的鐵鏽味。每次合唱練習的時候,她總是有意無意地想要壓過萊爾一頭,甚至擠過萊爾站到前面去。萊爾當然不肯退讓。兩個人在空靈悠揚的讚美聖音背後面紅耳赤暗中較勁,最嚴重的一次萊爾被她一胳膊搗撲在台上。萊爾怒不可遏,跳起來抓花了她的臉。兩個人差點因此雙雙被開除出唱詩班。
再一次見到她,是在教堂的正式演出後。萊爾留下來搬運器材,無意在後台發現了躲在角落旁若無人嚎啕大哭的她。萊爾猶豫了一會兒,慢慢走了過去。
她僵硬地問:「嘿,這是在幹嘛?」
對方霍然驚醒,定睛看清萊爾,猛地漲紅了臉,當胸一巴掌把萊爾推倒在地。
「滾開!」她咆哮著,一扭身跑了。
經此之後,萊爾早早意識到了兩件事。
第一,哪怕再強橫的人也有脆弱的時刻。
第二,你不應該隨隨便便展露你的關心。
現在,她坐在赫爾珀辦公室桌前,若有所思地望著對面端著電話筒正低三下四和妻子通話的赫爾珀。
「……當然,我完全沒有忘記……不、不,你誤會了……親愛的,我怎麼會那麼想呢?……好的……如果你真心堅持的話……」
他擦著汗,好容易擱下了話筒。他空洞的眼神轉到萊爾面上,終於回過神來,稍稍鬆弛了一下面部緊繃的神經,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多餘地朝她解釋道:
「是安雅……一些甜蜜的煩惱。」
萊爾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體貼地迅速引開了話題:「事實上,我是來找您匯報一下下個季度的工作……」
赫爾珀翻看著被呈到眼前的總結報表,微笑著點頭:「之前阿奎那有和我提到你,用的形容詞是『令人驚喜』,他說你聰明、坦率、充滿進取心,最難得的是,還富有同情和正義感。」
「他實在過獎了。」
「不,我認識阿奎那很久了,他並不是一個會說溢美之詞的人。這是發自真心的,我也有相同的感受。」
他頓了頓,說:「萊爾,很多年輕的法律從業者並不缺乏聰明,或者說,他們是聰明過了頭,引經據典,侃侃而談,滿口『律法無情』『優勝劣汰』,他們身上有一種機械的冰冷,一種浸透了優績主義的傲慢。不錯,他們往往能在殘酷的競爭中出人頭地,迅速爬到這個行業的頂端……」
他懇切地看著萊爾,真誠地說:「可是,我希望能儘可能長久地保持你的同情。萊爾,我們都是相近的族群。一直以來,鯫科都居於生態位的底層。也就是近幾十年,我們才獲得了普遍的受教育權。但是在社會政治經濟許多方面,鯫科還承受著有形或無形的歧視。我們必須互幫互助。你聽過那個寓言故事沒有……」
萊爾趕緊打斷他:「當然、當然。」她猶豫了一會兒,說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有的時候,我會覺得同情比攻擊更難。」
「這是必然的。攻擊只需要狹隘就夠了,但是同情需要得更多:在年輕的時候,同情需要智慧,在年老的時候,同情需要力量。」
話音剛落,他身後的電話又刺耳地震動著尖叫了起來。赫爾珀臉上閃過一絲疲憊,強打精神對萊爾繼續維持住那個親切熱情的微笑,問道:「萊爾,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萊爾識趣地起身告別。赫爾珀一面把文件夾遞還給她,一面在尖銳嘹亮的電話鈴聲中誇讚(或是敷衍)了幾句。
萊爾剛想走出辦公室,忽然想到了什麼,遲疑道:「對了,關於阿奎那——」
赫爾珀停下了伸向電話聽筒的手,微笑地朝她轉過臉來。她幾乎能看到他在這笑容背後控制不住失聲尖叫的臉。
「你剛剛說什麼?」他的聲音幾乎被不耐煩的鈴聲完全淹沒。
萊爾想起他剛剛說的話,搖了搖頭,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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