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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戈冷靜自持地反問他:「你究竟要我說什麼?你不是都已經查到了嗎?所有你想要的東西。有哪一座法庭審判一個人的私生活?你非得要把我架在被告席上,逼我為自己辯護。我為什麼要?」

他頭腦清晰,語氣冷淡,慢慢地說道:「如果你一定要逼我說,那我就說:這種事你情我願,合法合理。當然,如果你非要覺得它很齷齪、很淫穢,那也隨便你。我改變不了你。你也改變不了我。我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

一股砭骨的寒冷猛地攫住了阿奎那。他劇烈地抖震了一下,已經十足蒼白的臉終於失去了所有的血色。他不可置信地瞪視著海戈——這個人不曾惱羞成怒,甚至不曾因為自己方才的羞辱對他有任何記恨——他為什麼這樣冷靜?

阿奎那慢慢地走上前去,腳步遲緩,像是有曳地的屍衣在拽著他的腳踝。他低聲開口,聲音如同在一座墓穴里迴蕩:

「為什麼——你要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他抓住了海戈的衣襟。他渾身發抖,慘白的臉上,一雙乾涸的藍眼睛眨也不眨,像是骷髏眼洞中迸發的兩團磷火。他直勾勾地看著他,嘶啞著、苦澀地說:

「難道你只是一個局外人?你為什麼能這麼超然事外?你看著我,好像只是在看著一個——不能理解的瘋子?」

他的聲音悽苦而哽咽,幾乎變了音調。不知為何,海戈忽然感到一陣難以形容的強烈的悚然。他的喉嚨發澀,下意識說:「阿奎那……」

他驀地止住了嘴。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忽然落在他的衣襟上。

阿奎那哭了。

海戈腦袋中「嗡」的一聲,腦中一片空白。阿奎那睜著雙眼,空洞地望著他,像是兩座無生命無機質的泉眼,那些眼淚不斷地、卻又是麻木地、毫無知覺地淌了下來。他看著海戈,卻又不僅僅是在看向他。他喃喃低語道:「事到如今……你怎麼可以說……你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地說——你不知道我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抓起海戈的手,緊緊地摁在自己的胸膛。那雙清瘦冰冷的手何以有這麼強大的力量,攥著海戈動彈不得。

他的嗓音嘶啞,絕望地、幾乎哀求般地質問他:「你什麼也感受不到?這團火已經快要把我燒死了——而你——你當真一丁點熱度也感受不到嗎?」

海戈不自覺屏住了呼吸。他這雙眼睛,在黑夜裡也視若白晝,他看得清阿奎那每一個表情、每一滴眼淚。他的面頰鮮紅,嘴唇蒼白,可是他的眼睛——像是毒蛇的鱗,像是酷烈的酒,像是燒熔的鐵水——噴涌迸發出灼燙的光,簌簌瘋長化成玫瑰的荊棘,緊緊纏繞縛住他的心。

海戈覺得自己會被這隻毒蛇狠狠齧一口。他幾乎畏懼起了這股熱情。他感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阿奎那身上那股毫無來由、莫名其妙的暴烈的癔症,馬上就要傳染到他身上了。他別開眼,低聲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阿奎那狂熱地緊攥著他,「你知道,你和我一樣看見了——你以為只要一遍又一遍地把它反覆壓抑下去,它就不存在了嗎?」

海戈試圖抽回自己的手:「夠了……你一直是一個人在自說自話——」

阿奎那恨聲道:「你覺得我奇怪?你居然問我為什麼憤怒、為什麼嫉妒、為什麼緊咬著你不肯放——你他媽的要裝聾作啞到什麼時候?難道你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告訴我,如果是我——如果我和其他人出去、和其他人上床,你也無所謂嗎?」

海戈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

「那是你的自由。」

最後一鏟泥土也蓋上了。阿奎那像是被狠狠摑了一巴掌,臉色陡然青灰,瞪著通紅的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海戈。

他的眼淚漸漸止住了。他站在黑暗中一動不動,很久很久。久到眼前的光影全部熄滅,當頭一陣刺目的聚光燈打下,他發現自己獨自一人被放置在廣闊的舞台上,台下空無一人。他臉上塗滿了可笑的油彩,發綹散亂在額前,癲狂又落魄地獨自演出著。他對著虛無反覆地號泣、反覆地哀求,理所當然地,不會有任何呼應或是共鳴。

他慢慢鬆開了手。仿佛詫異對面的陌生人是誰,自己又為什麼會站在這裡。有一部分的自己慢慢出離了這幅可笑的軀殼,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眼前的人只是他幻想中的鬼影。他兩手空空,唯一所有的只有四周空洞又宏大的冷意。他已經被活埋在這沉寂的地底。沒人聽得到他的呼叫,沒有一隻烏鴉為他哀悼。

他的身軀里湧起了一種枯竭般的麻木。

——原來他完全搞錯了。自始至終,這墓地之中只有自己一個人。

*「你們看見玫瑰就說美麗,看見蛇就說噁心,你們不知道,這個世界,玫瑰和蛇本是親密的朋友,到了夜晚,他們互相轉化,蛇面頰鮮紅,玫瑰鱗片閃閃。」出自三島由紀夫《薩德侯爵夫人》。標題只是化用對仗,並無深意。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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