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納克為自己靈光一閃的金句自我陶醉了一會兒,瞥了眼身畔無動於衷的海戈。
「你不這麼覺得嗎?」他多少有點責難地問道。
「事實上,那裡已經被打掃過了。」海戈慢吞吞地說。那位熱心的鯽魚混種(說起來他到底叫喀拉蘇還是喀蘇拉?)在海戈回去之前,已經把那間房子裡狼藉的慘狀儘可能清理收拾了幾遍。
斯納克愣了一下,「那你……」
海戈簡潔地說:「懶得回去補繳水電費。」
「……」
斯納克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酒費勁地想了想,忽然悽惻地一笑。
「我明白了——雖然內心已經千瘡百孔,但是還是努力把自己拼湊起來,裝出一副無堅不摧的樣子——對吧?」
他悲愴地笑著搖搖頭,「不必說了,我是過來人。我都懂。」
「……」
海戈默默看他一眼,又喝了一口啤酒。
「住在這兒當然更好。不僅僅是因為我——作為通情達理的老闆——能為你們提供可口的食物(海戈和喀拉蘇煮的)、美味的酒水(海戈搬的)、柔軟的床鋪(喀拉蘇鋪的)。最重要的是,這兒有我的陪伴,還有形形色色熱熱鬧鬧的陌生人——看著你,和你搭話,哪怕只是同處一個互不關心,自顧自喝酒、說笑、吵鬧——只要有這種強烈而持續不斷的外界刺激,就可以讓你沒有時間去想那些你根本也想不明白的事。」
我應該去想什麼事嗎?海戈沉思地望著自己的酒水。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說真的,別再沉湎於往事了。」
斯納克打了個酒嗝,嘲諷地撇了撇嘴,「那種傢伙我見得多了——每個故事的結局都一樣,全都是白費勁兒。」
他指的是誰?
「一開始他被你吸引,說你照亮了他優渥卻乏味的生活,讚美你是一顆璀璨的明星、一杯讓人神魂顛倒的烈酒、一首不循常理卻又別開生面的樂章。你們狂歡、縱慾、不分晝夜地玩樂——」
「然後突然有一天,他的新鮮勁兒徹底過去了,就開始怎麼都看你不順眼了。他到處挑你的刺,找茬和你吵架。他嫌棄你的口音,嫌棄你把番茄醬弄到衣服上,嫌棄你不會正確使用介詞。然後他對你生氣,恨你不肯對他俯首帖耳低三下四,恨你的貧窮和卑賤,恨你竟然沒有因為自己的貧窮和卑賤而心懷愧疚。」
他陰鬱地盯著自己酒杯上的浮沫,冷冷地說:
「他睡了你,還要恨你弄髒了他的迪奧。」
海戈開始懷疑那天晚上斯納克壓根沒有走,而是把耳朵貼在房門上聽完了整場。
當然,他知道這並不可能。更接近事實真相的一種可能性是——正如斯納克所說——每個故事的結局都一樣。
「不過你要記著,下次放聰明點。」斯納克冷不防湊過來,醉醺醺地倚靠在海戈身上,笑嘻嘻地說:「在甄選對象的時候多花點心思。一個有獨立信託帳戶的律師你就滿足了嗎?起碼要找個有濱海莊園的富豪,配有遊艇和馬場的那種。」
海戈移開他面前的酒杯,以免被醉得東倒西歪的斯納克自己碰倒。斯納克的腦袋枕著他的肩膀,對著回憶和幻想高舉酒杯,自顧自地傻笑:
「你要學會開動腦筋——順走幾件珠寶或者皮草大衣?這還算不上道。最好是記住他保險箱的密碼,還有他簽字的習慣——特別是反正在那些人的眼中,你就是出來賣的——為什麼不乾脆狠狠敲他們一筆,把自己賣個好價錢呢?」
海戈不動聲色,舉起啤酒淺喝了一口。他好像已經知道斯納克通緝令上的罪名是怎麼來的了。
斯納克越喝越醉,大談他的「生意經」(這說辭挺耳熟。「干我們這一行最重要的是……」),並擺出一副好為人師的姿態,教導海戈如果要走這條路(誰要走這條路?),要如何千挑萬選、賣弄風騷、待價而沽,要如何把自己包裝、營銷,像一件最炙手可熱的商品一樣售賣。
「最重要的是武裝你的內心。」斯納克滿臉酡紅,豎起一隻手指點在自己鼻尖,神秘地一笑:
「永遠、永遠不要讓他們有機會……傷到你的心。」
海戈從來不擔心這一點。
被傷心的前提是,你有一顆心——在物理層面,那是個拳頭大小,被胸腔和肋骨緊緊保護著的,脆弱,嬌嫩,致命,禁不起一丁點兒摔打的器官。在精神層面,那是靈魂的凝聚,是一個人最柔軟、隱秘、本質的所在,就像阿喀琉斯未經受烈火洗鍊的腳踝。
在物理層面,人人都有一顆心。但是在精神層面,卻很難說人人都如此。
有的人,生著人的外表,卻有著豺狼一般冷血殘酷的心腸。有的人,光鮮亮麗、生氣勃勃、充滿了吸引力,但當你往他們的皮囊往內里望去,你只能看到一片荒蕪的廢墟。
還有的人,譬如海戈·夏克,似乎也很難適用那個柔軟的心靈的比喻。他不是堅實的盾包裹著脆弱的芯,他由里到外,是由同一種材質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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