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自己看待世界的方式——那就是根本不去看待。他沒有什麼執著的事物,自從成年,能靠雙手掙到足以維持溫飽的生活後更是如此。對於肉體上的享受,他不排斥也不熱衷。他很少有什麼鮮明的觀點。他已經接受這世上有五花八門的人,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人和人很難相互理解,問題也不能總是得到解決,但是世事就是如此。再多的思考、體驗、感慨——統統無濟於事。
他也有自己應對世界的方式。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扛,扛不了就走開。只要不死,就有辦法,如果死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斯納克說他是感官型的,好像也有人說過,他比起人更像是野生動物(還是野貓來著?雖然他自己覺得一點也不像)。或許,這些說法各有各的道理。動物可不會思考人生的意義,不會為過去或是未來傷心欲絕,更不會苦苦糾結於難以理解的事物。它們活在當下。
它們會受傷、會死,但是永遠也不會心碎。
第37章
「說到這個,那傢伙死了。」
斯納克隨隨便便地說了這句話。海戈回過神來,望了望自己眼前的威士忌。
身旁還是斯納克。相同的燈光,相同的位置,相同喧鬧嘈雜的背景聲。
只是換了不同的酒。這又是新的一天?
海戈下意識揉了揉眉骨。也許斯納克說得對。他最近是有點心不在焉。
「那個傢伙?」
「把半張臉烙在燒烤鐵網上的那一位。聽人說他的屍體被丟在混居區某個下水道里,太陽穴被崩了一槍。整個人都被污水泡發了,褶皺的皮肉掛著綠藻,臉像是一塊被搗爛的隔夜乳酪。」
斯納克意味深長地望了他一眼,「那傢伙是個專職勒索犯,往不合作的商鋪里扔櫻桃炸彈。這次估計是終於倒了霉,被人幹了黑槍。照我說,他死有餘辜。但是我們那隻小鯽魚被嚇得不輕。他還未成年呢。這兩個晚上我得拍著他的背、往他嘴裡塞安撫奶嘴才能讓他安然入睡。如果下次『燒烤』,可別再當著他的面了。」
「我會注意。」
斯納克咧開嘴笑了笑,興致盎然地問道:「你覺得在屠宰場幹活的經歷,對『這種事』有幫助嗎?」
「當然。你會學到該從哪裡著手,刀尖才不會被肋骨卡住。」
斯納克笑個不停,差點跌到吧檯下面去。
「致屠宰場,」他移過酒杯,沖海戈的杯上敲了一記,感概地嘆了一口氣:
「某種角度上,人也是動物。屠宰就是最好的殺生演練。在那地方呆過,也很難對死亡吶、屍體吶大驚小怪了吧?」
海戈注視著酒上搖晃的白色浮沫,蠕動破碎,像是一隻只翻滾的蛆蟲。
……或許,並不是因為屠宰場。
他什麼也沒說,舉杯將酒水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漿划過咽喉,像是被灌進一座空心銅像。
或許是因為海戈四歲就見識過死亡。那個年輕的女人趴在衛生間出口的瓷磚地面上,臉朝下,埋在自己的嘔吐物里。旁邊散落著一個空酒瓶,被帶倒的臉盆架,和亂七八糟的杯盆牙刷,等等。
那是他的生母。據說。
那時應該是春末夏初。第二天,嘔吐物就開始發酵。到第三天,她的身體開始腐臭。蒼蠅來來去去,在那頭蓬亂乾枯的長髮上面鑽進鑽出。
到了第六天,她的身體進一步膨脹。大概是因為內部壓力增加,她裸露在外的四肢的皮膚開始出現破裂,鼓起淡紅色的水泡。大的那些水泡很快破裂後,流淌出惡臭的液體。蠅卵開始陸陸續續孵化出蛆蟲,密密麻麻扭動著,不時翻滾掉落在地面上。屍液和嘔吐物和酒,混合成一種黑色的濃稠的液體,浸透了橡膠木地板,慢慢擴散開來。
第七天上午,警方終於破門而入。
是鄰居終於忍受不了日益濃重的惡臭而報了警。警方對這種貧民窟里的人間慘劇早已司空見慣。但是意外發現的那個、被迫和屍體同處一室共度七天的幼童,還是讓警察們因為見多了罪惡和不幸而麻木的心腸,也受到了一絲難得的觸動。
海戈還記得那個高大的女警把他護在身後,遮擋在他和那些穿著長筒膠靴和藍色連體工作服、走來走去檢驗屍體收集痕跡的輔警和法醫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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