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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走。」海戈無聲嘆了口氣,重複道:「現在就走。」

場景切回眼前。海戈掃了眼空蕩蕩的床面上少得可憐的幾件隨身衣物,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誠實地說:

「我拿他沒辦法。」

他以為斯納克會冷笑、嘲諷,或至少說兩句陰陽怪氣的話。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好友只是繃緊了臉閉上了嘴,一聲也沒有出。

他走上前,把那串鑰匙塞進海戈的上衣口袋裡,「想回來隨時都可以。」他面無表情地說,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還需說什麼呢?這幾日以來,他以自己慘痛的切身經歷為教訓、反覆向海戈明示暗示,該說能說的都已經說盡了。但是在虛幻的愛情面前,好友的勸誡總是無用的。否則哪會有那麼多心碎的少女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貌若天仙天真純良的閨蜜,為了兩三句不值錢的甜言蜜語,走向她禿頭凸肚笑起來滿口黃牙的猥瑣男友。

阿奎那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在斯納克心目中是這樣一副悽慘的尊容。但即使知道他也毫不在意。他坐在酒吧沿街停駐的汽車裡,身上披著海戈留下的夾克外套,伏在方向盤上,枕著雙臂,痴痴地等望著從酒吧門前向他走來的海戈。

黑夜無星,萬籟俱寂,他眼裡心裡都是這個失而復得的人,已經無暇顧及其他了。

住在阿奎那的房子裡,海戈自動自覺地變成了維多利亞時代的家僕:天一亮,兩眼一睜,翻下沙發就開始幹活。雖然不用清理煙囪、掃壁爐、刷爐灶,但來來去去總有那麼多事情要做:燒水,做飯,刷浴缸,洗晾衣服。忙了一個多小時,瞥一眼阿奎那紋絲不動的臥室門,海戈決定抽空再沖個澡。

在水汽氤氳的浴室里,海戈關上熱水器的開關,擦著頭髮經過浴室鏡子的時候,忽然頓了頓,下意識地往鏡前投去一眼。

他一反常態地在鏡前停駐下來,雙手扶著台面,沉吟著凝望著鏡中的人。

鏡中人有一張粗獷硬朗的臉。頭髮是乏善可陳的灰色,圖省事剃成了圓寸,讓那斧砍刀削般的五官更顯得突出了;骨量很厚重,眉弓和鼻樑都很高,嘴唇生得頗為肉感,幾乎是這張臉上唯一柔軟的地方;橘黃色的眼睛,在強光下看起來像是金色,當這雙眼睛一語不發地凝視著誰的時候,往往讓人感覺像是在黑暗中被黑貓盯上一樣,不自覺打起寒噤來;膚色不深,卻是一種黯淡的灰褐色,光打在上面似乎也會沉沒,因為風吹日曬愈發顯得粗糙堅實,就像混凝土馬路一般即使被車輪碾過也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這張臉既不憂鬱、也不開朗,既不凌厲、也不溫柔,雖不醜陋,卻也難說得上是美觀。這是一張年輕的臉,可是卻看不出多少青春爛漫的閃光;它確確實實蘊含著力量,卻不是那種飽滿、昂揚、生機勃勃的生命力。

至少在海戈自己看來,這實在是一張不具備吸引力的臉,完全無法引起任何人探究的欲望。這張臉竟然會引發另一個人那樣如火如荼的渴求,這真是匪夷所思。海戈不是不曾被其他人熱烈地追逐過——那都是些和他同階層同環境的人。他們依附糾纏著他,像是盤旋跟蹤在大型食肉動物身後撿殘渣的鴉群,是為了實惠,或僅僅是為了滿足肉慾——所有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本質不都是為了這個?

那麼,阿奎那對他——也是如此嗎?

海戈發現自己很難想明白。他的理性和直覺罕見地打起架來。前者清晰明了地反問他,除了這個、還有什麼?但他卻隱隱約約地意識到,阿奎那對他的狂熱情感之中,有一種在他過去的經驗里從未領略過的、精神性的東西。

當他望向對方蔚藍深澈如海面的眼睛,為阿奎那的熱情所駭然,也為他眼中倒映出的自己所駭然——他像是被神所點化的那喀索斯,竟然在他的眼睛裡,第一次發現了他自己。

可是,那究竟是他本來的形貌,或僅僅不過是一個令人陶醉、卻不堪一擊的假象?

海戈搖了搖頭,把這與他的秉性不相宜的抽象思考從腦子裡趕了出去。他順手整理起亂七八糟的盥洗台。檯面上七零八落地擺滿了屬於阿奎那的、形形色色用途各異的日用品和養護品。他把他們分別歸納好,只留一個偏僻狹小的角落放上自己的口杯和牙刷。這也是海戈在這棟房子裡為數極少的占位之一——

如果下次阿奎那又發瘋大喊要他滾蛋的話,他可以麻溜兒地提腳就走,而不用牽牽扯扯地收拾上半天。

近幾周來,阿奎那第一次安心睡了個整覺。他醒來時,已經臨近上午十一點。推開臥室的門,卻發現房子裡除他之外空無一人。

阿奎那渾身發冷。怔愣地在房子裡走了兩個來回,才看到餐桌上留下的早餐和沙發邊換下的衣物。

他很快反應過來,海戈只是臨時出門而已。但他仍然坐立不安,像是一頭被拘束在動物園裡的獅子,在房子裡心神不寧地轉著圈子,又覺得自己為這點小事服用抗焦慮藥物未免太過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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