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戈下意識把他大馬金刀敞開著的雙腿拘謹地往內收了一收,感覺自己被結實肌肉緊緊繃起的牛仔褲腰帶也有點嫌勒了。
伊爾莎沉吟著握著自己一雙勞動人民的手,端詳著因為常年與剪刀、熨斗、縫紉針作伴而留下疤痕的粗糙指尖,低聲道:「我知道那種人……含著金湯匙生下來,一輩子都沒有勞動過,肌膚細膩雪白、吹彈可破,別說手指,就連腳跟都像剝了殼的鵝蛋那樣細嫩柔滑,嗓音輕柔,如夢似幻,脆弱得像是一個煥彩輕盈的泡沫……」
海戈沉默地放下金掐絲琺瑯茶杯,以免自己掌上的硬繭劃傷了瓷器表面精美的塗釉。
奧利弗也怔愣起來了,狐疑地說:「真難想像,這麼一個輕盈的肥皂泡,等會兒會雙腳著地地到我們這兒來嗎?」
「一點不錯。蘭波先生打電話過來就是為了這麼回事,可惜你沒聽到他在電話里那關切到惱人的口吻。平時那樣爽快幹練的人物,卻那樣婆婆媽媽地叮囑了半天,好像擔心我這雙粗魯的手會一指頭把他的公主戳倒似的——」
伊爾莎悲愴溫柔地搖了搖頭。她對著全身鏡仔細地梳理碎發、整頓衣裝,顯然是想要打造一個瀟灑幹練的勞動女性的良好形象,以應對等會兒會降臨的那個嬌滴滴的資產階級千金大小姐,以表示自己雖然在心儀之人的抉擇上敗下了陣來,但在辛勤勞作的獨立人格的角度,她可遠遠的勝過了「她」。
等她整理好衣裝,這才發現坐在沙發上一直安靜坐著的海戈:「噢!你還在這兒呀?」
她瞥了眼掛鍾,一邊估算著那個臆想中的情敵就要踩著七彩肥皂泡足不點地地惠臨當場,一邊漫不經心地對海戈說:「我們這兒是會員預約制。今天下午恐怕是來不及了,你先在前台登記一下,等下次正式通知吧。」
「我有預約。」
伊爾莎詫異地挑起半邊眉毛,多少有點新奇地笑道:「是嗎?那麼,為你登記預約的人是誰呢?」
海戈站起身來,沉默地從口袋裡掏出了那張簽了名的便箋。
海戈回到東塘區已經是晚上七點了。他抱著一套改好的西服成衣,心事重重地往坡頂的公寓走。
社區小徑的路燈已經次第亮起。不遠處,幾棟豪華別墅在綠樹花叢的掩映下若隱若現,露出精美的輪廓和靜謐的燈光。天邊新月的清輝柔和地傾灑在精緻的花園小徑上,高大的橡樹在涼爽的夜風中輕輕搖曳,在乾淨的磚石路上投下斑駁的樹影。
但是海戈的心情卻有一種隱約的不安感。他像是一個冒名頂替者,突然被拽進了一個華彩的幻夢,被殷勤地呈送到眼前的五彩斑斕的碩大珍珠搞得六神無主,不得不疑心這僅僅是魚眼珠假冒的。
他不自覺停下了腳步,望著眼前的停車坪怔怔出神。正巧有一輛福特轎車緩緩停在眼前。那是最新款的福特A型車,富有衝擊力的家族式前臉,車廂寬敞,馬力強勁,美觀實用又不像帕卡德凱迪拉克那樣過分張揚,正是他在汽修廠為那些有錢人滿手油污地幹活時,曾經在心底暗自心許的車型。
一個穿戴合宜的三口之家陸續從車上下來。風度翩翩的丈夫,優雅精緻的妻子,還有穿著雪白襯衫背帶褲、領結上綴著蝴蝶結的小男孩。他笑嘻嘻地繞著挽臂而行的父母在小徑上蹦跳,由著性子淘氣搗蛋,惹著他的母親頻頻發出無奈卻溫柔的哄勸聲。
一望而知,這種小孩絕不會因為不小心弄翻了一碗粥而挨打,也不用擔心長得太快而沒有新褲子穿,只能露出好長一截赤裸的腳踝,窘迫地往人群里躲。這種小孩甚至可以在生病的時候肆無忌憚地撒嬌哭鬧,心安理得地享受家人無微不至的照料,絕對不會因為不想給照料者「添麻煩」、害怕被責罵是「賠錢貨」,而選擇咬著牙裝作若無其事,自己睜著眼睛徹夜無眠地躺在宿舍冰冷的小床上,默默捱過連續幾個晚上三十九攝氏度的高燒。
海戈見過這種幻夢。那是在福利院每周一次的「電視日」,和同伴們密密麻麻擠在後排,眼巴巴地望著孤兒院僅此一台的電視機,才能見識領略到的美好世界。他也曾經幻想過有個好心人將他領養,也讓他進入到這場幻夢之中。他等啊等啊,直到長大成人,直到終於錯失了通往那個世界的門票,才明白過來那份溫馨僅僅是童話里的虛構,而眼下困頓不堪的生活,才是屬於他的「真實」。
但是現在,他被命運的手突如其來地捉起來,一把扔進了兔子洞中,茫然失措地面對這個連他自己都幾乎忘記曾經一心夢想過的世界。
如果這個世界是真實存在的,那此刻無所適從站在這裡的自己——難道才是「假」的?
推開門,玄關處留了一盞燈。客餐廳里有些暗,阿奎納正在起居室的書桌前,一面看案卷一面敲打字機,聽到動靜,側過頭望了他一眼。
「回來得這麼遲啊。」
海戈把衣物隨手放在客廳茶几上,一面挽起袖子向廚房走去:「我馬上做飯。」
阿奎那一怔,無聲嘆了口氣:「唉,我不是指那個……算了,下午量體裁衣還順利嗎?」
海戈一面處理食材一面向他通報了成果。身材尺寸已經量好,大概一個月後可以去拿新衣。但因為這幾日就要上身,所以先選了最合適的成衣稍加改動,也已經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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