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戈側過臉,看書桌前伏案專心致志看書的阿奎那。他凝神深思,不自覺輕輕咬著拇指指甲,雪白的指尖抵著紅潤的唇,露出一點牙齒。他穿白襯衫,薄針織毛衣背心,摘下金絲眼鏡放在一旁,側臉秀氣得像是個英倫大學生,仿佛能聞見他發梢肩頸傳來絲絲縷縷清潔的香氣。
……海戈並不細想,自己為什麼越來越習慣在他身邊。他願意阿奎那「使用」他。
有時候阿奎那心安理得地支使海戈跑腿幹活、端茶遞水,心情好了,從口袋裡摸出亮閃閃的硬幣,或是簇新的鈔票,折成飛機、折成紙船、折成心形,笑容滿面,硬是塞給他,像是往水族箱裡投擲麵包屑,又像是烏鴉把閃亮的玻璃送給心儀的對象。
這舉動細究起來很有點輕佻。但是海戈完全沒法對他生氣。
他板著臉,又洗淨一個空鹽罐,把錢幣放進去,就放在廚房檯面上。
他沒有告訴阿奎那,在幹活的間隙,他會忍不住望向那隻玻璃瓶罐,靜靜凝望很久。
李爾王問三個女兒是如何愛自己。大女兒說她對他的愛如同藍天,二女兒說她對他的愛如同鑽石,而小女兒卻說,她對他的愛如同白鹽。
藍天高不可攀,鑽石華而不實,而白鹽——它也會被盛在這樣一個罐子裡嗎?
「不肯去上班也很好。」阿奎那笑眯眯地說,「我給你開工資、交社保吧。我巴不得有一個稱心如意的生活助理。」
海戈說:「我才不要。」
阿奎那哈哈大笑,「嗯,我知道。」
暖黃色的檯燈下,他托著腮,另一手輕巧地轉著鋼筆,慢悠悠地說:
「你習慣一個人自由自在。你害怕被控制。你擔心我會試圖『塑造』你:給你穿上勒手勒腳的套裝,往你頭上抹髮蠟,糾正你的口音,對你的過去全盤否定,催你幾點到幾點作息,逼著你讀書、考學,逼著你匯報行蹤、逼著你紀念日送禮物、逼你說愛我。」
他的笑容不變,聲音像是裹了一層冰淇淋,又甜膩又冷:「你受不了拘束,你也不想涉入太深,以免到頭來脫身不得。
「你不是不去想未來。你是拒絕去設想和我的未來。你就想走一步算一步——這樣,才能有想走就走的自由。」
海戈站起身,走過來,把整理好的卷宗摔到阿奎那面前。他在桌面撐著雙臂,俯身靜靜看著他。
阿奎那眯著眼看向他:「你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我可以承認,也可以否認。這不代表哪個是對、哪個是錯,只是意味著我覺得哪個比較不麻煩。」
「所以沉默最省事,是嗎?」阿奎那冷冷地笑了一笑,輕輕皺起鼻子,怨懟地望著他:
「你知不知道,沉默也是一種暴力?」
「你太嬌嫩,才會這麼容易感受到暴力。」
阿奎那像是被摑了一巴掌,顴骨上泛起一層紅暈。他瞬也不瞬地盯著他,聲音又輕又柔:「你靠我近些。」
海戈順從地朝他伏低了上身。阿奎那伸出手,輕輕撫平他衣襟處的褶皺,忽然攥起拳頭,「砰」的一聲重重搗在他肩膀上。
海戈紋絲不動地受了這一拳,連眉毛沒有動一下,伸開手掌裹住了阿奎那的拳頭。
他低下頭,端詳著掌中,那隻手上白皙的指關節正泛起一層紅痕。他淡淡地說:
「你確實太嬌嫩了。」
阿奎那臉頰發燙,覺得身體裡升起一股灼熱的涌流,像是一團糾纏蒸騰著的水汽,徑直向海戈身上撲去。
他輕輕咬著唇,好容易將那股澎湃壓了下去,反手緊緊握住海戈的手,低聲說:
「別和我較勁——為你自己想一想。」
他那雙修長白皙、斯文清秀的手,握起海戈年輕有力、寬大粗糙的手掌。柔軟的指尖,輕柔地撫摸著那些硬繭和傷疤。
他輕聲說:「海戈,你有一雙非常了不起的手。又強壯,又有控制力。有這樣一雙手,你大可以去設想未來——屬於你自己的未來。」
「你足夠聰明,什麼東西一看就會,你能解決很多受過專業訓練的人也解決不了的難題。假如接受一點正規訓練或者起碼的教育,你很容易獲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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