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奎那注視著他的背影。從這個位置到家裡純靠步行至少需要四十分鐘。他沒有看到他開車。
他走到那個電話亭,往那個鏽蝕狹窄的投幣口裡丟硬幣,對了兩次才對準。他拿起話筒,按下了回撥鍵。
他聽著自己的心跳聲,在漫長的撥號音當中調勻呼吸。在心底,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希不希望電話被接通。
然而對面很快拿起了話筒。背景聲很嘈雜,接電話的人不得不扯著嗓子說話:「怎麼,終於改變注意了嗎?」那個人興高采烈地說,「都說了別把錢全給我,動靜太大會惹人懷疑的——」
那聲音多麼熟悉。阿奎那聽到第一個字時就迅速反應了起來。
——那是那一夜在茴香街舊宅,那個海蛇嵌合種的聲音。
第61章
阿奎那雙臂撐在洗面池前,注視著鏡子裡的人冷汗涔涔的臉。
海戈的聲音從盥洗室緊鎖的門外傳來:「半天假就夠了嗎?你多休幾天吧。」
他沒應聲。擰開水龍頭,把方才洗手池裡乾嘔出的涎水胃液衝下去。順手拿起檯面上的洗滌海綿隨手擦乾淨水池瓷面。那一點泛黃的污穢被水流帶走,一切又光亮如新。除了喉管里被胃酸腐蝕的灼痛之外,誰也看不出發生了什麼。
他洗乾淨雙手,又拿冷水沾濕毛巾敷臉。方才掙得潮熱通紅的臉龐逐漸冷卻下去,變成了褪色的蒼白。
他走出盥洗室,海戈正把最後一道菜端上餐桌。
阿奎那坐在桌前,被飯菜誘人的香氣包圍。傍晚瑰麗的夕陽正透過窗,照耀著這座整潔蹭亮的房子,大到整屋才打過蠟的木地板、剛剛洗刷過的外牆,小到永遠光亮如新的台面,鏡子、淋浴房玻璃、洗手池,連一點塵埃甚至水漬都找不到。再配上一個解下圍裙為自己擺盤配餐的賢惠伴侶——多麼和諧美好的畫面,閃亮得像一頁宣傳畫報,他幾乎可以聞見銅版紙上新鮮的油墨味。
阿奎那心中五味陳雜,只是低下頭用餐。
相較於阿奎那的寡言,海戈少有地成為了那個會主動開腔的人:「為工作發愁是世界上最蠢的事。」他拉開椅子,坐到餐桌對面,「拼命工作是奴隸的道德。」
阿奎那唇角極輕淺地翹了一下。海戈望著那個若有似無的笑容,也不由微微笑道:「怎麼,我突飛猛進的文化水平驚訝到你了?」
阿奎那一邊伸手去夠湯勺,左手對他比出大拇指。
海戈拿過湯勺和碗為他舀湯。他臉上的笑意和平常一樣淡得可以忽略不計,可那確實是一種正確執行了指令後被獎勵了一塊小餅乾的自得表情:「畢竟我有在認真上學。」
阿奎那臉上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慢慢抿平了唇角。
海戈把盛好的湯碗放在他面前,認真地說:「我說真的,你應該休個假。你的工作一定很消耗心力。」
阿奎那凝視著他,「你一般是怎麼調節心情的?」他忽然開口。
「我?」
「你們。」
「不都是那些,通宵喝酒,賭牌……」
海戈一面說著,腦中舊時的記憶畫面紛至沓來:傾倒的酒,亂唾的痰,嘈雜艷俗的音樂,許多人交疊發酵著的呼吸的濁臭,到最後四周汗濕聳動的肉體——他打開門,感覺自己像是走進了一間製冷系統報廢的豬肉倉庫。
並不是多麼遙遠的畫面,回憶起來卻有了一種恍如隔世的厭惡感和窘迫感。海戈若無其事地說:「反正都是些無聊的事。」
阿奎那抬眼迅速掠了他一眼。那的眼神,讓他覺得他也同樣看到了自己腦內的畫面。
海戈低聲說:「那都是粗俗的下層人的消遣方式。對你一點也不適用。」
「你覺得我適用什麼?」
「海水浴。跨國旅行。換個環境。去外面走一走。」
阿奎那沒有應聲。過了一會兒,把餐盤往前一推:「我吃飽了。」
滿桌豐盛的飯菜幾乎沒有怎麼動用。假如換一個善於情感勒索的人,在廚房費心勞力幾個小時而出的成果被這樣辜負,說不定會因此大發雷霆。但是海戈只是憂慮地瞥了他一眼,默默接過了阿奎那的餐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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