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奎那不願意把自己和他人想像得如此粗俗和膚淺……他也不是不曾居於承受方的位置。但最初那次汐熱病,是情況緊急不得不為,而當時的自己純粹是被挾制,沒有絲毫自主抗拒的能力——可以坦然地將自己置於受害者的道德高地,不必苛求拷問自己的動機。
但是這兩次……如果完全是出於自己的需求也就罷了,但此時此刻,究竟是為了自己的快感?還是……
一股難耐的羞恥感湧上了心頭。像是與一個無所不在的隱形的巨人相對抗,他又感到那種幾乎沒頂的恐懼和焦慮,和此刻的感官體驗難分難解地絞纏在了一處。他覺得胸口沉悶,胃部痙攣,視物不清,頭暈目眩。他掙扎著喘了一口氣,勉強打開壅堵的肺部,好讓一點氧氣擠進來。
他攥緊了拳頭,極力忍耐著,顫抖著催促道:「快點……快點!」
……他想要能壓制這股不安的強橫的力量,哪怕是毫無憐憫的野蠻的力量也可以——只要能夠讓他無暇去思考、去懷疑。
該死這幾日律所事務又是分外地多。赫爾珀休了長假,與安雅和孩子到國外度假,試圖對大廈將傾的婚姻狀態做最後的努力。底下幾個新人又暫時不足以獨當一面,大事小事仍舊需要阿奎那過目拍板。
阿奎那白天為後輩擦屁股,晚上回家還要應付處於信潮期而索求無度的年輕氣盛的戀人,從臥室到廚房到陽台到浴室。
短短几天,已經是心力交瘁,甚至有了一種形銷骨立的氣質。
中午和萊爾一起共進午餐。他面容蒼白,氣若遊絲,眼下結著青黑,抬起手連續三次都沒能叉起盤中的秋刀魚片。
萊爾一邊啜飲蔬菜濃湯,一邊飛快地掠了眼阿奎那襯衫領口處隱隱然露出的淤痕。「看看新出的保險免責條款,」她的指尖點了點手邊的剪報,用若無其事的語氣念著新聞,「年過六旬的老公爵執意迎娶二十四歲嬌妻,在新婚之夜因高朝興致息而猝死。家屬向保險公司報案提出索賠,保險公司卻認為這是『自招風險』行為,判定不予賠償。」
她抬起眼看阿奎那:「在床上被年輕的戀人弄死——這算是一種什麼樣的死法?是自殺?他殺?是安樂死?還是過勞死?」
魚片又一次從叉子上掉落下來。阿奎那沉默不語地看著她。
「你這個月的績效津貼還想要嗎?」他輕聲細語地說。並不是特地想顯得溫文爾雅,實在是這幾日喉嚨發炎嗓子啞了。
萊爾雙手端起碗,開始像野人那樣仰頭咕咚咕咚地喝起湯來,讓湯汁把一喉嚨沒說出口的苦口婆心良語箴言滾回食道。
阿奎那放棄和盤子裡那隻死後仍有餘威的魚片搏鬥,將餐具往手邊一撂。萊爾尼掃了一眼他滿滿當當的餐盤,捻起餐巾,優雅謹慎地擦著嘴角,還是說道:「這種時候你更應該多吃點。我可不想赫爾珀回程之後發現自己的好友也離他而去了。」
阿奎那摁著隱隱作痛的胃部,實在無法擠出半點食慾,只能搖了搖頭。
「萊爾,」他猶豫半晌,還是說出口,「你覺得——」
萊爾言簡意賅地答道:「分。」
「……」阿奎那無語,狐疑道:「你談過戀愛嗎?」
「我們只是冰冷的上下級和前後輩關係,你這種問題太冒昧了——何況,女人和男人適用的戀愛規則也根本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如果是我的女性友人,我連踢帶踹入室毆打也一定要把她發熱的戀愛腦扇回常溫。但是男人——男人的文明程度比女人起碼落後一個世紀。我怎麼會蠢到在奴隸社會嘗試資本主義改革呢?」
「……萊爾,建議你以後千萬不要有嘗試從政的念頭,這種歧視言論夠你下野十次了。」
「你還是多關心一下自己不要在生命的舞台上下野吧。」萊爾眼疾手快地抓起阿奎那放在手邊的藥瓶,皺著眉頭看了看,還是把它還了回去。
「下午休半天假怎麼樣?」她勸道,「那個通用公司的聽證會我和安德魯能搞定。你應該讓自己好好休息一下。」
阿奎那沉默地點了點頭。
午餐後他簡單交接了一下,開車回到了東塘區。在接近小區的下坡處,他無意間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他下意識一個急剎。
後面的行車不客氣地猛摁起了喇叭。阿奎那的心怦怦直跳,儘量低速滑過了街區,就近停好了車。
他拉低帽沿,慢慢從沿街拐角處走了過去,遠遠望向那個正在街邊的電話亭里打電話的身影。
那是海戈。
他托著手肘,面無表情地聽著話筒,只偶爾簡短地說上幾句話。
究竟是和誰通話,為什麼不用家裡的電話撥打?
海戈掛了電話,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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