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靜地說:「我過了三十年單身生活。大不了我就這樣一直過下去。因為我發現……比獨自一人更孤獨的是,當你和所愛的人同處一室,卻發現他根本沒有回應你——無論他是不願,還是不能。」
海戈怔怔呆立著,心亂如麻,無所適從,只能下意識攥緊了拳頭,聽阿奎那說:
「……愛你對我而言太痛苦了,海戈。我像是往一個深不見底的枯井裡丟石頭,提心弔膽地等著可能永遠也不會有的回音。生命太短暫了。我餘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寶貴。我不可能和一個讓我時刻覺得卑微的人度過餘生。」
阿奎那喃喃自語般低聲說道:「有時想想,事情怎麼忽然就到了這個地步?我對你這股莫名其妙的痴迷,到底是從何而來?究竟是因為我在你身上投射了太多過去的感情?還是因為我之前沒有過生理上的經歷,才會把肉慾的激情抬得那麼高,甚至賦予了它們那些虛無飄渺的意義?」
海戈攥住了他的手,「你這是什麼意思?」
「也許我們需要分開一兩天冷靜一下。」阿奎那說著,將手從他掌中掙脫出來。這一次竟然是他變得更有力量。「你可以好好喘口氣,畢竟,當初是我非要對你死纏爛打的。而我——我也可以去你常常流連的那些酒吧,找一兩個順眼的傢伙喝上一杯。也許那個時候,你會真的覺得如釋重負,而我,也會發現你根本沒有那麼不可或缺。」
夜幕完全降臨了,誰也沒記起去開燈。門推開又被闔上。房子裡被淹沒在黑暗之中。
海戈被留在原地。他還震盪在激烈爭吵的餘波之中。那些質問的話語一句又一句急促地砸下來,不曾落地止歇,卻升上空中,變成了各種各樣的鐘擺,在頭頂不停地迴響著。
到處都是鐘的震顫和嗡鳴。有許多流速不一的指針在滴滴答答地走動。有的粘滯遲疑,像弦上的箭一樣懸而不發;有的飛速流逝,轉得風扇一樣快。有的像是炸藥引信的計時一般緊促而無情地走著,有的則像鑼鼓一樣發出粗野繚亂的擊打聲,咣咣亂響著。
他站在其中,卻已經無法分辨這些話哪些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潛台詞是什麼、一旦回應不好又會有什麼後果。所有的詞句變成了千百條荊棘蛇蟒纏住了他。他得在這樣繁多的鐘當中找到那座決定他生命的喪鐘。
可是他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被動地承受著這無法忍受的窒息。
他渾身僵硬,輕輕地說:
「所以……你不要我了嗎?」
沒有人回應,沒有聲響,沒有光亮。
他才意識到阿奎那在十幾分鐘前已經走了。
……什麼都無可挽回了。
桅杆傾斜,龍骨斷裂,船隻無聲無息墜向深海。海面上只剩破碎的泡沫在飄蕩。
第66章
「……當我們認識到,愛的本質,是永遠匱乏的主體對他者的投射。因此,拉康對愛的定義:『愛是獻出你沒有的東西』,必須被補充——『給一個根本不想要它的人。』……」
車載電台醇厚慵懶的聲音被一陣電流雜音打斷。一隻蒼白修長的手指摁下了廣播關閉鍵。透過灰濛濛的擋風玻璃,初冬的霧氣如稀釋的牛奶流淌在天地之間。遠處起伏的山脈輪廓被陰雲暈染成模糊的鉛灰色塊,高速公路筆直地刺入地平線。四野空曠寂寥,只有一隻晨起的烏鴉俯衝下來,銜起夜間凍斃的旅鼠,躍上凝結著薄霜的隔離帶金屬護欄。
阿奎那遠眺路牌,駛入了匝道,順手把車內暖氣調高了一檔。出門的時候,他只帶了鑰匙、錢包和一盒喉糖,或許足夠他風度翩翩地進入晚宴廳,但不足以支撐一場短途旅行。他在加油站的24小時便利店買了起碼的必需品。售貨員趴在櫃檯上鼾聲如雷,似乎一點也不介意顧客直接扛了貨品就走。阿奎那敲了三次台面才把他叫醒。
第一夜他宿在沿途的汽車旅館。廉價旅館裡又髒又冷,油膩的地毯上散落著菸蒂,走到走廊盡頭拐彎處,還能感受到前台接待員黏在你身上的視線,像是在你後頸處貼上了一塊厚厚的疥蘚。
反鎖上像紙頁一樣薄的門。阿奎那把裹著潮氣的被褥推到一邊,枕著雙臂和衣躺在床上,盯著頭頂布滿蛛絲的旋轉電扇扇葉。隔壁的野鴛鴦大半夜都在鬧哄哄地交媾。他屈起一隻腳踩在床頭,等隔壁嚎叫得太過分的時候,提起一腳重重踹向床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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