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那樣不堪嗎?
直至金樽換做木樽,艷陽變作明月,夜風繞過指尖,他在酒樓買醉,仍在思考這個問題。
「今日怎的了?跟吃火藥了似的,心頭不快?」顧衍之緩步上前。身上的官服已然褪下,他著一襲絳紅色常服走來,舉手投足都透著股淡淡的的書卷味:
「又不是夫人跑了,至於嗎?」
戳及痛處,封易初偏過頭去不理他。
晚風輕輕吹拂著他的墨發,他倚窗而坐,冷眸自街頭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掃過,帶著股淡淡的哀傷。
「不是……」顧衍之意識到不對,猛地坐直身子:「真跑了?」
他嘴角微微下撇,抬手扶正頭頂因這一動作而有些歪斜的發冠,緩過神來:「……你放的?」
「此事我自會向陛下稟明,所有罪責由我一人承擔。」封易初微微垂眸,長睫如蝶翼輕顫。他動了動身子,腰間玉佩發出清脆的聲響,「她不願嫁我,我又能如何?」
「她又不知你就是國師,你怎知她不願?三年前你便什麼都不願說,讓她走了一次,如今三年過去,你竟還這般,你就不能……」
「衍之,你我不一樣。」封易初手指輕輕摩挲著玉佩上的劃痕,沉聲道:
「你
與丞相青梅竹馬,不管你說什麼做什麼,她自然會站在你這邊。可我與千提……從一開始便立場不同。現在兩國交好,她尚且對我存如此敵意。如若有朝一日,兩國兵戈相向,我與她,又當如何?」
封易初啞然失笑。
若是她回到姜國,發現他就是國師,會怎麼想呢?會後悔嗎?
是會後悔那日逃了婚?還是後悔……沒有早些殺了他。
他頓了頓,深邃的眼眸中,眸光婉轉,似在思索,又似在猶豫。良久,他才深吸了一口氣,道:「你去找丞相吧,我累了,想自己一人靜靜。」
顧衍之薄唇輕抿,似乎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被生生咽下。良久,他無奈搖頭,轉身離開。
身後,封易初睫羽輕顫,已然帶著幾分醉意。
烈酒入喉,辛辣而刺激的滋味的自口中蔓延至胸腔。
「砰」的一聲,手沒拿穩,酒罈落地,碎成一地碎片。他下意識彎腰去撿,指尖觸碰自碎片斷面划過,擦出幾點血珠。
*
「嘶——」
破落小院中,千提吃痛發出一聲低呼,縮回手:「球球你弄疼我了……」
球球似乎聽明白了她的話,收起爪子,圓滾滾的身子趴在千提身前的地上。它似乎有些自責,眼珠烏溜溜的,時不時向上移動,小心翼翼地看著千提。
「沒有怪你的意思,就是你力氣實在太大了些,這般胡來,容易傷著人。」
千提微微蹲下身子,柔若無骨的手輕輕撫摸過球球的頭頂。球球似是被她逗癢了,毛茸茸的腦袋晃動著,輕蹭她的手心。
千提拽拽球球的耳朵,若有所思地抬頭,靈動的眼眸倒映著天上明月:
「奇怪了,阿初怎的這麼晚了還不回來?莫不是放我出城的事敗露了,被國師那狗賊抓住了?」
愁緒如藤蔓在心中蔓延,幾乎將她整個心臟纏繞。幸而這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自屋外想起,恰似夜鳥振翅,細微而清晰。
半掩的院門被人自外面緩緩推開。如水的月光順著門扉傾瀉而入,勾勒出一道銀白的光帶。
身著月白色長袍的少年緩緩踏入院中,手中抱著的翠綠竹枝在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
他踏月而來,仿若自九重天宮上落入凡塵的謫仙,周身縈繞著的清冷氣息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阿初。」
封易初聞聲一怔,緩緩抬眸,只見少女踏著月色朝她奔來,眉眼若春日初綻的桃花,嬌俏動人。
手中竹枝恍然落地。
「你……沒走?」他似乎喝醉了酒,臉頰上泛著淡淡的紅暈,平日裡冷如寒潭的眼眸在此刻蒙上一層薄薄的霧氣,透著幾分迷離與慵懶。
他眉峰微蹙,確定眼前之人不是他酒醉產生的幻覺後,才終於開口:「為何不走?」
尾音發顫,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與期待。
千提眨了眨眼睛,將那枚令牌交到他手心。不管他與丞相是何關係,今日她真若持這令牌出城,難免會查到他頭上。屆時以國師那殺人如麻雅思必報的性子,還不知要怎麼對他。
連累他受罪,是她萬萬不願看見的。
「不想連累你,還有……」她眨了眨眼睛,嘴角帶笑,墨色的瞳仁中,他與明月並存:「捨不得你。」
這話不是假的。
三年前她已經為了姜國離開過他一次了。那時她以為自己可以忘懷,可以放下,卻還是時常在夜半無人時,想起那個驚艷了歲月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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