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主動與自己說話,倒是叫雲霽愣了瞬,餘光瞥見她漫不經心地轉著手上戴的紅瑪瑙鐲子,雲霽險些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大人今日尋友人赴宴了……一時怕回不來。」
當初在清河,她還曾對辛宜擺譜,拐彎抹角地要去了辛宜的紅瑪瑙鐲子,也因此被主上打了三十板子,罰了一年俸祿。
過去的記憶湧出腦海,雲霽心頭跳得厲害,再不敢小覷辛宜,對她也多了幾分畏懼。
以如今她的地位來看,主上待她是徹底與往常不同了。縱使她再嫁生子,主上還是將人搶來了,夜夜宿在她屋裡。
「原是這樣。」辛宜抿著熱茶,「季桓他說過,若他公務繁忙,便叫你雲霽陪同我出去逛逛。」
那日不過季桓的床笫之言,是以雲霽並未接到季桓的命令。辛宜陡然這樣一提,令雲霽惶恐起來。
「夫人恕罪,奴婢並未……並未收到主上的吩咐。」她面色為難,卻絲毫不妥協。比起辛宜,顯然她更懼怕季桓。
「若夫人想出去逛逛,不如待雪停了,奴婢隨您一起去府中的芮園。」
「怎麼,季桓他分明與我說過,要帶我出去,你們這是要違抗他的命令?」辛宜有些氣悶,看著雲霽又加重了語氣,「……你們自然該知曉他的手段。」
「奴婢自是知曉……主上說了臘月十六日會帶您出去,今日才臘月十二,奴婢真得不敢擅作主張,還求夫人莫要再為難奴婢。」她暗暗打量辛宜的神情變化,腰身朝著辛宜行禮,面容無奈卻又堅決。
她的話音剛落,辛宜面上不顯,握著溫熱杯身的指節暗暗又緊了幾分。
竟是臘月十六?
他這是要帶自己赴揚州刺史的宴會?
驚怒過後,心頭驀地一涼,無奈又悲哀。
且不提臘月十六那天她不可能會同他一道去,就算她真去了,又以何等身份露面?
剎那間,她忽地明白過來,她死後整整五年,季桓都未替她收屍,也未將她的牌位放在季氏祠堂。
如今,他若是借著此事,同外人言明她未死,而是去外地養病。他深居高位,旁人背後怎麼咋舌且不提,明面上也會敬他幾分。
她的死,在他那裡竟然是可以被隨時拿來利用的物什。
袖中的指節攥得發白,她面色微凝,深深斂著眸子,未再言語。這詭異的沉默令雲霽惶惶不安。偏偏辛宜又垂著眼,叫她打量不清楚內里的情緒。
「你下去吧。」辛宜不想再應付她,將雲霽打發走後,當即寫了一封信,打算趁著下午杭夫人來宣苑時托她傳給阿兄。
她等不到臘月十六了,但願阿兄能提前行動,她再也不想與季桓那瘋子周旋。
與此同時,前院書房內,本該外出的男人,庸散倚坐在太師椅上,凌厲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故作鎮定的杭夫人身上。
雲霽進來後,看到這冷肅的場面,暗自提著一口氣。
「主上,夫人得知您臘月十六日要帶她出門後,便未說話了。」她頓了頓,打量著季桓的神色,繼續道:
「只是,瞧著並不大高興。」
她每說一句話,杭夫人的呼吸便會滯阻一分。
她本以為這一切進行的天衣無縫,知道季桓的人過來尋她時,她尚未在意。
可季桓忽地將她十日前,去過丹陽的事甩了出來,這不得不令她開始戒備起來。
「倒是本官看走了眼,你杭氏一族,曾也是會稽名門望族,若無今日之事,本官原想會稽郡長史一職的空缺……」
長指提著茶蓋,緩緩刮著青瓷蓋碗中的浮沫,季桓漫不經心地呷著茶,刻意頓了瞬。
照著以往,這種吃裡扒外的東西,他會毫不猶豫的斬殺。只是想到他要做的事,季桓唇角扯出一絲冷笑,或許事情會變得愈發有意思,故而也多了幾分同杭氏多說的耐心。
話說完,他敏銳得察覺到杭氏常年不變的嚴肅面容上出現一絲裂隙。
「杭太傅生前賢名遠揚,前朝的宣帝就算病重還曾派人來杭太傅身旁聽學……想來,也不過四十載的光陰。」
杭夫人唇角微抿,極力壓制面上的淚意。
她如今年過半百,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孩童,親眼見著杭家大廈將傾,由盛轉衰,到了如今的徹底落寞,窮困潦倒地只能靠給閨閣女子教習禮儀為生。
祖父在時,會稽甚至一度成了文壇學子心中聖地。他們無不渴望前往會稽,聽一聽曾經的帝師,精通儒釋道三學的老太傅講一回學,怕是死也瞑目了。
就連她,也是自幼跟在祖父身邊長大,同族學中的男兒一樣,學書明禮。
可這一切,在她祖父去後,父親不知受了何刺激出家為道,家族的男兒見不得這紛亂的世道,乾脆避世不出,正日裡坐吃山空……祖父向來又勤儉,入殮時也不過一口薄棺……
杭氏的衰敗,她看在眼裡,卻又因女子之身,做不了任何改變,日復一日,親眼看著杭氏徹底沒落,塵歸塵,土歸土。
杭夫人恍惚了一陣,這才抬眸看向季桓,這位年輕的尚書令正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她。
「你以為,宋崢那個莽夫,真得知曉你侄兒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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