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孤可沒說,既然你這般誠懇,孤也不好拂了你的面子,」裴長淵鳳眸微挑,好似還有些勉強的樣子,「那孤往後的帕子就交給玉團了。」
「……」明思輕哼了哼,用帕子在眼角又擦了幾下,「殿下比舅舅還會做買賣,臣女算是被殿下給套牢了。」
裴長淵瞧她可憐巴巴的模樣,不動聲色地彎了彎唇角,逗弄了小姑娘幾番,竟連忙碌了一日政務的疲憊都消除些許,也是稀奇。
東宮妃嬪,有哪個能像她這般放肆?繡的帕子他能瞧一眼,就該感恩戴德了。
但那也著實無趣。
「你這樣很好,」裴長淵意味不明地抬手用指節摩挲了一下明思的側臉,「明日會有禮儀女官過府,早些睡,孤便不留了。」
「恭送殿下!」
這是頭一次太子來了卻並未留宿,明思站在原地,捧著帕子瞧了瞧,腦中不斷回想方才太子的那句話——你這樣很好。
定然不是指繡帕子,宮裡頭可不缺女紅精湛的繡娘,那指的是什麼呢?明思琢磨了一整晚。
直到次日宮中來人,先是為她「驗明正身」,而後禮儀女官教明思宮中規矩時,她才恍然大悟,不是帕子,是她「不懂規矩」。
宮中規矩嚴明,即便是太子妃也不能真把自己當成太子的妻子,更多是臣子,上尊下卑,規矩一
分一毫都不能錯。
可此前沒有人教過明思,她是揣摩著父親母親的相處,柔順卻不死板,嬌媚卻不諂媚,或許正是這份未經雕琢的稚氣才入了太子的眼。
倘若人人都遵照規矩,那不懂規矩的人,便顯得格外耀眼。
但也不能真的游離於規矩之外,分寸這個度,需要明思自己去把握。
尚未入宮,明思已經感覺到了宮中的壓力。
入宮前夜,明思特意去了趟正院,尋求一個答案。
老夫人在正院仍舊錦衣玉食,只是再沒有從前的精神氣,頭髮徹底白了,好似老了十幾歲。
「你來做什麼?炫耀嗎?」老夫人疲軟地靠在軟榻上,「能讓太子給你撐腰,好本事。」
怪不得他們鬥不過明思,他們怎麼可能斗得過太子呢?
「祖母,我來解惑,」明思屈膝行了個禮,如從前一般,「我父親戰功卓著,令明家得享天家恩寵,您為何要如此偏心大伯父?」
都是兒子,甚至次子為她帶來更多的尊榮,可老夫人卻厚此薄彼到令人驚駭的地步,明思無法理解。
「為什麼?」老夫人忽然笑了起來,好半晌,她眼角泛著淚,「我恨他!若不是他,我不會受幾十年的屈辱!」
當初,老夫人先是生下長子從婆母手中得到了執掌中饋的權力,隔年再次有喜,眾人都說她命好,要是再生下個兒子,就坐穩平南公夫人的位置了。
是啊,她是又生了一個兒子,可是因為胎兒過大難產,她生了一天一夜才把次子生下來,還因此被大夫斷定再也無法生育。
先平南公得知此事,便很少進她房中,越發頻繁的納妾,而她因為不能生育,連阻止丈夫納妾的理由都沒有。
幾十年獨守空閨,幾十年受盡妾室挑釁,幾十年被人議論不得丈夫歡心……
「我憎恨他!我厭惡他!」老夫人面若癲狂,「我讓他不要搶老大的風頭,可他偏不聽,非要去戰場上立功,搶了原本屬於老大的爵位!」
「我給他物色好了人家,他卻娶了一個卑賤的商戶女,讓我抬不起頭!」
「因為他,我受了多少苦,他還處處和我對著幹!我憑什麼喜歡他?」
一個孝順聽話給她帶來權力的長子,一個滿身反骨給她帶來屈辱的次子,怎麼會不偏心呢?
「可我父親並沒有做錯什麼。」明思心尖酸澀不已,忍不住為父親辯白,「假若不是我父親襲爵屢立戰功,您覺得以大伯父的平庸能讓您這十幾年在京城備受尊崇嗎?」
「怎麼不能?無論誰襲爵我都是一品誥命夫人,」老夫人情緒激動,不斷地說:「就是他害了我……是他害了我!」
心魔已成,明思微微嘆氣,轉身離開正院。
這個答案沉重地令明思喘不過氣來,她仰頭看著沒有一點星光的夜空,心裡頭像是覆蓋了一張厚重的網。
梅尚書說父親一副強健的體魄天生就是為了征戰沙場,可正是因為體魄健壯,才會讓老夫人胎大難產。
因與果,緊緊纏繞,理不清,道不明。
大梁出了位悍將,用母親的恨意凝聚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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