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秦夫人傾身。
「小時候和爹娘戍邊時,我曾受過傷。」她輕聲講述,「當時以為小傷,爹娘都沒在意,痊癒後卻留下畏寒的小毛病。直到回了江蘇,有位擅診女脈的大夫為我看過,令我要好生調養,不然會於生育有礙。」
「本在用藥調理,爹娘卻相繼離世,弟弟也……剛被接來王家的兩年,我無心想這些。記起後再找大夫一看,大夫說,已是十分困難了。」
秦夫人完全怔住,幾乎要站起來,「你這孩子……這樣大的事竟也不說?哪兒有大夫能比得上太醫院聖手,我這就去請專攻女科的太醫來……」
「我私下尋的,就是一位剛致仕的老太醫。」
秦夫人久久無言,不只是為外孫女可能失去了為人母的機會,更是心疼她年幼時受過的病痛,以及在王家的小心翼翼,竟連這種事都不開口。
她突然想起,其實清蘊剛來王家時,並不是一開始就這樣進退有度。
那會兒這孩子很要強,女紅、騎射、詩書、文章,無論什麼都努力學,樣樣都要拔尖,似乎想向她們證明,好得長輩們喜愛,不被拋下。後來她因過於出眾被暗地排擠,又逐漸明白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於是慢慢學會了中庸之道,不爭不搶,待所有人都溫柔和善。就像她外祖父教的那般,靜水深流、蓄勢在內。
清蘊做得極好,連她這個外祖母都幾乎要認為,清蘊一開始就是這討人喜歡的模樣。卻忘了她作為寄居王家的表姑娘,心底必然會有難以融入其中的排斥感,以及寄人籬下的疏遠。
再有這樣的硬傷,怪不得她在擇婿之事上,一直表現得興趣缺缺。
秦夫人不知說什麼才好,清蘊卻風輕雲淡,「我一直不知該怎麼和您說這事,也不好辜負您的好意。最初應下舅母的請求,確實是想為家中解燃眉之急,如今聽您這麼說,只覺天意使然。依世子狀況,國公府定不會強求子嗣,於我豈不正好?」
「更何況,齊國公府確實勢大,和他們結親總歸是利大於弊。」清蘊說著,忽而一笑,「說起來我其實占盡便宜,並沒有您想得那麼委屈。」
秦夫人不這麼想,在她看來,清蘊會考慮這樁婚事,完全是因鄭氏扯出的這些紛端。說什麼占便宜的話,恐怕是不想讓家裡惹麻煩。
「結親不只是兩家事,也是夫妻二人之間的事,以後你們要日日夜夜相處,無論如何不能馬虎。你和齊國公世子先見一面,合了眼緣,再談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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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陽弄光影,忽吐半院紅。①
如此好天氣,在窗畔支一張胡床,擺上茶灶、釜器、木炭等物,把茶餅先炙烤一遍,再碾成細末,以乳泉煎煮,待三沸後舀出茶湯。這樣集天時地利人和煮出的茶,即便是尋常壽眉也別有一番滋味。
藏翠自幼跟隨世子,見識過不知多少奇珍異寶,品嘗過無數佳茗,在捧著手中這杯茶時仍忍不住感嘆,「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說的就是世子爺煮的這壺茶。喝下去真叫人通體舒暢,耳清目明啊。」
坐在胡床前的青年仍在往茶壺內添加薄荷、鹽等物,任它們由小火烘焙,動作不緊不慢,看著隨意但極有條理。
他穿了身素色道袍,長垂及履,寬袖拂膝,本就挺拔修長的身形愈顯清逸飄然,聽得這明顯的恭維時莞爾一笑,恰如清風朗月入懷,「喜歡就多喝些。」
「藉香不在,我自然要多喝幾杯,等他回來要嫉妒得很。」藏翠把杯中茶一飲而盡,「可惜世子爺喜歡煮茶,卻不能喝。來日等您身子好了不用再吃藥,可得好好品嘗。」
李秉真未置一詞,自從五歲那年突遭惡疾後,他常年累病在身,幾乎都是在服藥和針灸中度過,早就忘了康健的滋味。所幸還能尋得一二興趣,在忍受病痛之際,尚能有絲慰藉。
「品嘗什麼?」人未至,大長公主聲先到。她幾步從八角門穿過,珠翠纏身、華服迤地,風風火火的模樣。
藏翠立刻起身,恭敬稱「殿下」,解釋道:「是世子煮的一壺壽眉。」
鎮國大長公主挑眉,示意他倒一杯,隨即轉向兒子,「安兒,王家那邊已經應下,想安排你和陸姑娘見一面。」
她把王家的話大致說了遍,李秉真立即聽出其意,「這似乎不是直接答應婚事。」
「那有什麼?」大長公主滿不在意,「但凡見了面,還會有姑娘不想嫁給你?若非法顯大師以紫微斗數測算,算得你宜娶辛酉、壬戌年出生,五行屬水的女子,我也不會直接定下她。有這份運氣,他們該感恩戴德才是。」
對於母親的作風,李秉真早有預料,也心知她必然使了手段,不然此前對他們避之唯恐不及的王家不會這麼快改口風。
說起成婚,他自己當然是反對的。早在還未及冠時,就有太醫私底下說他活不過而立。經來,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況越發清楚,也早有心理準備,不想耽誤任何一位姑娘。
許是這兩年身體稍微好轉讓母親產生錯覺,以為他將要徹底痊癒,竟動了給他娶妻的念頭。
他不想拉旁人下水,這些心思卻不會在愛子心切的大長公主面前流露,只微微頷首,「那就見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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