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處擺了張方木桌,上設棋盤,一眼望去,先望見的是袞著祥雲紋的寬大衣袖,其下露出修長手指,正朝盤上落子。
光論這坐在窗畔的身影,已算得上濁世佳公子。美玉作冠,華袍披身,坐姿亦是挺拔,從中足以窺出世家子弟的優雅氣度。但客人已到來,他卻只簡單說一句「坐罷」,頭也不曾回,立刻便展現出一種令人難言的冷漠和傲慢。
清蘊不曾氣惱,從善如流地坐下,旁邊擺了幾本書,是詩詞、地方志、話本之流,一一掠過,視線最後停留在那盤棋上。
下棋這件事,可作博弈,可作娛樂,是門不錯的消遣。高手間對弈往往十分膠著,很耗費精力,像這種黑白分明的局面,只算得上自娛自樂。
沒過多久,這位世子就好似體力不支般輕咳兩聲,把棋盤一掃,回過頭來,讓人看清了他的臉。
眉、眼、鼻、唇無一不端正,組成一張占盡風流的面孔,兼具英氣、貴氣,極富魅力。但他臉和唇又極為蒼白,身體半倚著靠背,眼睫低垂,仿佛光坐在這兒就耗費了極大的精力。
「陸姑娘。」他漫不經心地示意清蘊到窗前入座,順手給她斟了杯茶,「兩家商議的事,你應當都清楚了。」
「如果世子指的是今日相見的前因,我確實知曉一二。」清蘊微微頷首。
李秉真看去,只見她雙眸明淨,氣質輕盈,絲毫沒有表現出被人怠慢的不悅,足見心性卓越。
如果在仲春宴上,像她這樣清靈雅致的名門閨秀,定會被眾多少年郎君追捧,而不是在此地和一位年長她七歲、疾病纏身的男子談論終身大事。
他愈發冷淡,剛想開口,忽被一陣猛烈的咳意打斷,不得不以袖掩唇。
一陣劇烈咳嗽後,捂嘴的帕子已染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李秉真習以為常,徐徐收起軟帕,掏出一丸藥服用,又咳了好片刻才停歇,完全是重疾在身、即將不久於人世的模樣。
「我沉疴在身,常年如此,已習慣了,你莫要被嚇著。」
「不會。」清蘊道,「我聽人說,咳是因為體內積有鬱氣,身體在排瘀通堵,能咳出血來,成效應當更上一層。」
不意她如此從容,李秉真疑心自己聽錯了,卻見清蘊安然如常。
很快斂去情緒,他道:「如此便好,既然陸姑娘不懼這些,有些話我就要坦誠相待。」
「世子請說。」
「我生來體弱,常年惡疾纏身,太醫也曾斷定壽數不長。只是家中長輩不願我一直孤身一人,才動了為我娶妻的念頭。我不忍拂長輩好意,但本人對娶妻之事,實則毫無興趣。」
「且我習慣獨處,不喜與外人來往,若你我成婚,住處就分左右兩院,互不打擾,有事可令下人傳話。長輩那邊問起,我自有說辭。」
清蘊「哦?」了一聲,似有好奇,輕聲問,「洞房那日呢?」
「……我對男女之事,毫無興趣。」
這幾個字,李秉真說得尤其慢,似乎是才想到的話。
但表達的意思已經很明顯,嫁過去,不僅要守活寡,還可能很快成為真正的寡婦,且丈夫對你根本不會有任何感情。尋常女孩兒聽到這些,早就起身離去,清蘊想了想,竟點頭道:「如此正好。」
李秉真頓在那兒。
「實不相瞞,我和世子一直有同樣想法,總不知若是成婚,要如何與人相處,沒想到今日竟能碰到志同道合之人。」說完這句話,清蘊繼而一笑,「世子放心,若你不幸英年早逝,在找到下位合心意的人之前,我不會輕易改嫁。」
李秉真:「……」
久久無言,見他再想不到其他說辭的模樣,清蘊終是忍俊不禁。
「世子為推拒一樁婚事,當真煞費苦心。」
「先不論世子的君子之風翰林院皆知,稍加打聽便能知道。」清蘊溫聲道,「真正傲慢之人,如何會專程為他人再備一壺梅花茶?我進房後,世子便關了小窗,抵去寒風。這座繡墩明顯不是光明寺之物,應是專程為我所備。那幾本書恐怕也是世子怕我等得煩悶,著人特意擺放。」
停頓幾息,指向那方手帕,「帕上的血跡早已幹了。」
她不緊不慢道出破綻,李秉真細思起來,竟是無一處不對,頓時露出無奈笑意,如和煦春風,將堅冰瞬間融化,「陸姑娘真是心細如髮。」
他起身朝清蘊深深作揖,「少思無禮,冒犯了陸姑娘,還請姑娘原諒。」
清蘊起身還禮,「世子客氣,我早有察覺,稱不上冒犯。」
李秉真又笑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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