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並未如預期里那般吞噬經文,幾乎是點燃的片刻,卷在紙張邊角的火苗熄滅了。
祁襄的手顫了一下,鈴音的韻律亂了一拍。蕭敬虞示意手下再點火。侍從們再次點燃血經,然而祁襄的做法又沒持續多久,火苗再次熄滅,唯餘一團隱入黑暗的煙塵。再看祁襄抄的經,僅僅被燒掉了幾縷殘片。
又做了幾次嘗試皆以失敗告終,到了後來,更是連侍從們拿的火把都被一陣邪風吹熄了,子夜的郊外升騰起一股涼意,像空中浮著一層看不見的霜,久站在風中,不知不覺頭髮、衣衫之上都浸染了潮氣——在天乾物燥的京城,這絕不屬正常。
祁襄停止念咒,將招魂鈴別回腰間,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對那座無名碑道:「仍有怨氣未銷麼?那好。」
她好似下了什麼決心,陡然從懷中抽出匕首,廣袖一揮,如一道閃電朝一旁的樹林飛身而起,她穿過幾排密布的楊樹,剎住身形,匕首疾刺而出,離她目標那人的胸腔不過幾寸之差。
握著兇器的手微微顫抖,她望著黑夜中那雙陰鬱的深眸,內里心緒翻湧。她當然知道他跟著她,從王府一出來,蕭允墨就一直悄悄尾隨。
她就是要引他來這裡,而此時,他應當要發揮他的作用——
但最後一刻,她還是猶豫了。
而他沒有——
他甚至手都未抬一下,驟然往前進了一步,祁襄一驚,慌忙翻轉手腕,不讓匕首刺進他的身體,他卻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刀尖抵在心口的位置,沉聲質問:「這次一點都沒偏,怎麼不下手了?」
兩人僵持之時,遠處傳來驚呼,他們往墓地方向看去,只見地上那捧血經燃起一團火焰,燒了起來。
她用力抽回手,收起兇器,淡淡道:「因為你不用死了。」
她轉身往回走,蕭允墨不依不饒地追問:「為何不用死了?方才又為何要我死?」
祁襄沒有回答,看著熊熊燃燒的火焰將凝著她心血的經文吞噬殆盡,最後。她摘下腰帶上綴的小木猴掛件,將它丟進火中,
火光在她眼裡,卻融成了水。
蕭敬虞看了一眼蕭允墨,對其餘人道:「都先走吧,這裡沒你們的事了。」
眾人退去,墓地周圍只剩祁襄和蕭氏叔侄三人。
沉默了許久的祁襄望著逐漸燃盡的余火,再也掩飾不住內心的悲傷,眼中的河流延伸到臉頰,她蹲了下去,白色的衣角沾到揚起的火灰。
「你好好往生投胎去,娘為你攢夠了功德,你定能托生一個好人家。」
聽了這話,輪到蕭允墨站不住了。
「娘……你說什麼,襄兒?」
祁襄低著頭,她的話比冬夜的風更錐心刺骨:「懷王殿下,難道我會因為你父親將我打了一頓便怨你到今日?」
蕭允墨眼裡的驚懼更甚,不敢問,卻還是顫聲問:「襄兒,這裡頭埋的,究竟是誰?」
祁襄哀戚地笑了一聲:「這裡頭?誰也沒有,我的孩子只有三個月大,連面都未曾見過。」
「你的孩子……」蕭允墨悶得喘不過氣,心口一陣劇烈的疼痛仿佛要將他從身體裡頭撕成碎片,他艱難地呼吸,俯身扶住她的肩,將她強行轉向自己,「你的孩子……難道不也是……我的孩子!」
她望著他,眼中的苦澀里生出一絲譏諷:「你的孩子?敢問懷王殿下,我這草芥一般的出身,怎配生你們蕭氏一族的千金貴子?」
他幾近崩潰:「你何苦說這樣的話!去他的蕭氏一族,管他皇位還是王位,我何曾在乎過!這麼重大的事,你為何瞞了我這些年!」
「想知道?去地府問你父王啊,將他從棺材裡掘出來,好好問問,究竟為什麼!」
祁襄雙目充血,激盪的情緒扭曲了她的面容,這些日子以來糾纏她的夢魘宛如猛獸朝她撲來……
一團混沌的霧氣之中,小小的身影在木馬上前後搖擺,她聽見一個甜甜的嗓音喚道:「娘親……娘親,你在哪裡?我的娘親。」
須臾,這個場景驟然崩塌,她被裹挾進一片疾速的洪流,恍惚之中,她又回到了七年前的京城世子府,那時的她,既不是歸鶴坊的大當家,亦不是名動江湖的花間公子,不過是懷王世子身邊的一個奴婢罷了。
#七年前
蕭允墨出發去蒙古的前一晚,祁襄在燈下往他的袍子內襯上縫她花了月余才繡好的麒麟。
他早已進了屋,卻不言不語看她縫了半天,針腳走線歪歪斜斜,那根銀針仿佛總差一點就扎進她指尖。
「這繡的是什麼?」他問。
她翻了個白眼:「看不出來嗎?是麒麟,范嬤嬤教我繡的。」
「哦……」他點頭,一臉認真,「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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