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玉堂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聲音發顫:「陛下……陛下您終於……」
「貴妃呢?」男人閉了閉眼,從喉嚨深處擠出來三個字,聲音啞得幾乎聽不見。
衛昭要起身,才一動,身子像是要從胸口撕開,剛撐住床沿坐起來,喉中便猛地湧上一股腥甜。
「哇」地一聲,一口黑血噴在錦被上。
「陛下!陛下慢些!太醫......快去請太醫!」
「別動。」他一把扯住韓玉堂衣襟,指節泛白,聲音一寸寸咬出來,「朕再問一遍。」
「她在哪?」
韓玉堂哆嗦著跪下,不敢再隱瞞:「回陛下……娘娘……一個多月前,就已經……離宮了。」
空氣死一般沉寂。
衛昭垂下眼,看向自己胸口。
血慢慢透過紗布,層層往外滲,心臟還在原地跳動。
他忽然笑了。
「呵……」
「哈哈……哈哈哈哈……」
起初又輕又低,混著血腥氣從喉中滾出,漸漸地,聲音越笑越大,在空寂殿中來回迴蕩,仿佛瘋魔。
韓玉堂額頭冷汗直冒,跪趴在地。
「她真敢走啊......」
笑聲戛然而止。
男人聲音森寒,像從牙縫中一點點逼出來,「誰放的。」
韓玉堂哆嗦著磕了個頭:「是、是皇太妃……太妃親賜玉牌,送娘娘出宮的……」
衛昭猛地翻身下榻。
胸口傷口崩裂,血沿著中衣淌下來,沾了滿身。他像全然不覺,腳下踉蹌幾步,死死撐著。
韓玉堂撲過去想扶,被他一腳踹翻在地。
男人低頭俯視他,面色蒼白,眼神卻像燒著兩團火。
「去——」
「傳朕口諭,讓她現在就來。」
他一步步往前走。
「現在、立刻、滾過來見朕。」
*
鍾薏拋開一切,一路看遍景朝無數風光。
她彼時以為自己是個身嬌體弱的閨閣小姐,無比羨慕蘇玉姝見多識廣。
如今,她終於親自走過那些書頁中才會出現的地名,風沙、雨雪、山川湖泊,一寸一寸從字里行間落進她眼中。
她在江南住過一處竹院,清晨推窗,雨打芭蕉,院外水聲潺潺。
她坐在窗下喝粥,廊下洗菜的婦人笑著朝她打招呼,帶著一口聽不真切的吳儂軟語。
她去塞北雪鎮,天寒地凍。一時興起,獨自跑去看冰封的大湖。
湖面廣闊,靜得出奇,風吹來凍得骨頭髮疼,但她無比享受這種孤身一人的感覺。
路過的漢子見她穿得單薄,塞給她一袋熱酒,說這姑娘膽子不小。她接過來,一飲而盡,辣得眼眶發酸。
她曾在一處山腳下住過一個道觀,觀里有一個年輕的小道士,偷偷給隔壁的寡婦寫情詩。
她無意間路過,看著他手裡攥著信紙,滿臉通紅地跑開,笑到肩膀發顫。
她坐過雨中的客船,風浪打著船頭,豆火晃動卻不滅,周圍靜得連心跳都能聽清。
她還在春夜裡跟還未歇攤的婆婆買過一盞花燈。提了一路,紙糊的荷花破了角,她捨不得扔,便寫了願望放在河上,圓了京中映月節那夜沒放燈的遺憾。
她有足夠的銀兩,不趕路,不定方向。
每日看天走馬,累了便尋家客棧歇腳,醒來再繼續往前。
她一個人試著穿越無人山道,喝河水,吃乾糧。從優渥生活中走出來,重新開始習慣粗茶淡飯,習慣衣衫布料粗硬。
曾有段時間,她狹隘地覺得這世間只有宮牆內外、生死愛恨,後來才知道,山河廣闊,天大地大,明明還有那麼多。
風景是新的,人也是新的。
她帶著這些新鮮的見聞,一路走走停停。
再次回到青溪,已是半年之後。
這麼久過去,村里幾乎沒什麼變化,水草依舊長在門前的河岸邊,村口的大樟樹也還站在那裡。
有人遠遠瞧見她,猶豫著上來打招呼。
是容大哥。
他如今已娶妻,膚色不如當年那般黑,兩人見面,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訥訥:「薏妹妹……長大了。」
他突然想到什麼,「你家阿黃現在在俺家院子裡頭看著呢,你要是還想帶回去,就去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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