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坊後頭有座小院,鍾薏就住在裡面。
每日清晨早起劈柴,煎藥,打掃庭前落葉,得空時去鎮外面的藥鋪進草藥,到黃昏才回來。
夜裡窩在榻上抄方學習,偶爾抄著抄著睡著了,醒來才發現燈沒滅、墨沒蓋、滿身涼意。
如今柴米油鹽都是她親手操持,卻一日比一日活得踏實。
阿黃戀愛了,跟一隻不知從哪來的大黑狗。
那狗天天在旁門的巷子裡徘徊,叫聲又啞又長,很是吵人。
她初時想攔,後來攔不住,便只能由著去。
阿黃很快生了一窩崽,才滿月,母性便蕩然無存,跟著黑狗成雙入對地不知去向。
於是她的活里又多了一樣:養狗崽。
藥坊沒有名字。
若是如她師父那般,取什麼「仁濟」「濟明」之類,聽著懸了些,因為她也不是為了救世蒼生。
一時想不到合適的名字,索性空了下來。
剛開始沒人敢進。
鎮上的人對她有些戒心,只有隔壁布坊的大姐性子熱絡,第一日便來敲她的門,零零碎碎問問她租金貴不貴,從哪裡來,住的還習不習慣。
轉過幾天,她給周圍鄰里都登門送了禮,發現她兒子咳得厲害,又熬了藥送去。
從那以後,董娘子一有機會就跟人誇她。
漸漸地,門前也熱鬧起來了,平日人們需要什麼藥材都來找,偶爾也有來看些風寒腦熱的。
她看病不收診金,只收藥材的錢。有時遇上家裡難的,藥錢也不要。
日子過得平靜,看的太多,心境也變了。
她剛出來的時候,以為自己恨透了京城,連那些名字都不願再聽一遍。
可如今偶爾靜下來,也會有些東西慢慢浮上來。
她會想起京中幾個好友,不知如今都在做什麼;想起那位定了親的郡主,嫁沒嫁去關西,夫婿是否待她如說的那般體貼。
也會想起幫她離開的皇太妃,不知她的身子是否安好。
她在這裡同樣碰到了許多人,還認識了一位教書先生。
姓王,王秋里,年歲不過二十四五。
生得端正,身量高大,說話卻意外地靦腆,語調輕得像貓叫。
最初是他的學生路過上學時,愛鑽進藥坊摸小狗,不肯進書塾。
他趕來捉人,剛踏進門,就被她屋裡曬蒼朮的味嗆得直咳嗽,說了兩句便帶著學生倉皇走了。
後來卻來得越來越勤。
只站在藥坊門口,隔著幾步台階,略微彎著身子同她說幾句話。
董娘子每次靠在布坊前打量他們,扯著嗓子笑:「哎喲——咱們王先生今兒又來嘍。」
王秋里聽見了,耳根飛紅。
起初鍾薏並不怎麼搭理他,只應一句便轉身忙別的。
可他來得多,也不做什麼冒犯事,很是小心翼翼,她便也不怎麼防了。
偶爾送來些山中草木,說是學生父母給的,自己用不上,倒不如拿來讓她試試藥。
他每次進坊,總會拘謹地說一句「打擾了」,才敢邁步踏進。
藥坊來了看病的人,他便在一邊幫忙算帳打秤;有時鐘薏忙得顧不上吃飯,他便從街口茶鋪帶一屜熱包子過來,說是剛好路過。
一次和她閒談,他問她是哪門哪派,師承何人,又說若她願意,他能幫忙印些小冊子,把藥理寫成通俗白話,教鄉里人識方辨病。
他說這話時,語氣依舊很輕,眼神卻認真極了,眸中帶光。
葛若水是十年前來的青溪,帶著一身本事,但誰也不知她究竟從哪裡來。
鍾薏只道自己不過是跟著師父胡亂學的。
印冊子倒是好主意,可她也沒有那麼多本事講得明白。
他繼續輕聲細語:「你醫術這般好,若真是胡亂學的,那便更了不起了。」
她被訓慣了,莫名聽到誇讚,有點想笑。
像他這般的夫子,真的能日日管得住十幾個學生嗎?
再一次聽到衛昭的消息,是他御駕親征突厥,已班師回朝。
消息是董娘子隨口提的。
不過是坐在堂里感慨一句,五文錢進的絲,好不容易降成了三文,末了隨口道:「聽說是皇上打完仗回來,路上才鬆了口子。」
鍾薏正低頭給狗崽餵羊奶,聞言沒抬頭,只應道:「那娘子店裡又能新上幾款好看的裙服了。」
他果真沒死。
也沒有來找她。
她剛逃出來那陣子,提心吊膽了很久,不知哪一天衛昭會從什麼地方冒出來。
甚至在夜裡反覆設想,若再見時該如何應對。
可聽見這句消息時,她才忽然意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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