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宮殿死寂得像屬於他一個人的棺材。
他聽人稟報,昏睡時她去了蘇州,可連娘都沒再見。獨自一路西行,遇見了什麼人,什麼新鮮事,沒了他過得有多開心。
從外面折返,去了青溪,又沿著官道走向南邊,最後停在一個叫「十方」的地方。
想開藥坊,問了不少鋪子,猶猶豫豫地挑挑揀揀。
他坐在地上,冷著眼翻著那些畫像,笑了一下。
每聽到一樁消息,恨意就攀升一分。
她憑什麼敢這麼走?
他拾起一張,對著紙上笑著的臉輕聲說話。
「漪漪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
「你知不知道你這麼跑,是要償命的。」
他要把她找出來,把她的親人、舊友全部翻出來,把刀架在他們脖子上逼她親眼來看。
她不是最心軟的嗎?
她若還活著,就一定會回來救他們。
他就在這等著她。
他對著畫像笑得像哭,把她臉貼在心口,又將那張臉按在膝上。
抽出匕首,刮掉她那雙眼。
刮掉,再描上。
再刮掉,再描上。
直到紙張被他描得發皺起毛,破開一個大洞。
他還是把她看過的鋪子一間一間買了下來。
她終於在十方住下了。
一日日,過得平靜。
平靜得像真的忘了他。
可衛昭做過很多夢,夢裡全是她。
有時候她回頭雀躍地叫他,有時候她撲進他懷裡,說想他,有時候她低頭親他額角,甜甜蜜蜜地告訴他說,她只是出去轉一圈,馬上就會回來。
夢裡,她的眼睛是亮的,聲音是暖的,像從前那樣乖巧、柔順、愛他。
他伸手抱她,她就乖乖靠過來。她說:「我從來不會走。」
可醒來的時候,殿內是空蕩的,身邊是冷的,什麼也沒有。
他盯著床頂發呆,盯得眼球發澀,像是要從眼眶裡裂開。
——為什麼不能幹脆死在夢裡?
於是他興奮地喚來韓玉堂。
「你看著朕睡。」
他把一把鋒利的匕首塞到他手里,又把被子乖乖蓋到自己下巴。
吩咐他,「朕若是夢裡笑了,就是做了美夢,你就殺了朕。」
韓玉堂跪在下面,肥胖的身子抖得像一灘肉泥,嘴唇發白。
「我求你了,」他哀求,眼裡泛起一點光,「殺了我吧。」
他安安心心地閉上眼。
可再睜眼,還是那頂熟得不能再熟的帳子。
她沒回來,他也沒死。
韓玉堂還守在榻邊,一邊磕頭一邊流淚:「陛下……奴才不敢……」
那一瞬他像被人扔進了冷水缸里。
突然索然無味。
——沒人敢殺他。
他開始吃藥。
當然不是太醫開的方子,是他養的老道士上供的禁方。
能讓人五感錯亂、魂游天外。
意識像被牽引著,身子一點點剝離現實。
他說不上來那到底是藥,還是夢——
只知道吞下去,天就永遠不亮,周遭靜得像一口深井,耳邊會一直一直響起她的聲音。
她輕輕喚他,聲音是他想也不敢想的柔軟:「衛昭——」
或是掀簾進來,輕手輕腳鑽進他懷裡,靠在他耳邊:「你再亂來,我就走了。」
他伸手去拉她,怕她真的走。
可下一瞬,她從床頭抽出一把刀,一刀一刀,毫不猶豫地捅進他心口。
鮮血四濺。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胸口破開,她滿臉是血,卻還在笑。
笑得他渾身發冷。
他終於明白父皇為何沉迷丹藥。
沉迷的從來不是藥,而是吊在眼前、卻觸碰不得的一個幻想。
他服藥那些日子幾乎失控。
朝政荒廢,但無一人敢近寢殿半步。
他靠在榻上,唇色灰白,身子抽搐,藥的副作用像一把火一樣在身體中,把他從裡到外燒得通紅。
地上是被揉皺的畫像,一幅一幅。
忽然,她們全都活了,從紙上走下來。
「陛下還沒睡嗎?」
「要我陪你躺一會?」
一雙雙眼盯著他看,像是真的愛他,又像是要張口把他吃掉。
她們眼裡全是他夢寐以求的神情。
他盯著她們看,等著下一步。
下一瞬——
她們果然又齊刷刷從袖中抽出匕首。
刀光雪亮,映在他瞳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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