纓徽瞭然:「阿兄不同意,他一定要去。」
虞邕頷首。
纓徽低頭看看懷中的蓮花。
她又長出些頭髮,軟蓬蓬的細發貼在額頭上。
鼻翼隨著呼吸微動。
小手就在她的掌心裡,柔軟無骨。
那麼弱小,亟需保護。
月子裡每天都要看她,看她一點點的長大。
慢慢認得自己,會哭會笑。
曾經決絕的念頭也變得猶豫起來。
見她久久沉默,虞邕很體諒:「娘子跟從前不一樣了,有了孩子,過去那些話就當沒有說過。」
在做好決定前,她其實找過虞邕。
謝氏滿門罹難,只剩下阿兄這一孤苗。
纓徽少時受謝氏大恩,無以為報。
只想為謝氏、為她自己保住阿兄的命。
既然非要送個人去檀州,那麼她去。
李崇清在時,檀侯就暗示他獻妾。
那惡賊素來瞧不起女人,視作玩物。
比起家仇累累的阿兄,他應當對纓徽更不設防。
虞邕想答應,又怕謝世淵怪他,正僵持著。
纓徽摸著蓮花的臉,有些不解:「我能理解阿兄報仇心切,可是非要去送死嗎?世人貪生,哪怕當下再痛苦無助,咬緊牙關捱一捱,說不定總有雨過天晴的一天。」
就像她。
數月前還覺得人生無望,可隨著蓮花的降生,往昔那些憂愁仿佛都變得不值一提。
心裡積蓄的怨懟也慢慢消散。
有了這個孩子,能與世間所有苦難和解。
虞邕低眸不語。
纓徽恍然。
是了,阿兄與她不一樣。
她有了,可阿兄失去了一切。
此題無解。
纓徽很憎惡自己。
明明下定決心要去復仇,臨了又貪生。
像極了話本里反覆無常的小人。
虞邕走後,乳母抱走蓮花去餵奶/
纓徽懨懨地趴在床上出神。
她想起自己的幼年。
世道艱難,女子尤為艱難。
她比誰都清楚,哪怕是生在簪纓世家的貴女,也要被悉心呵護著,才能不受苦地安穩長大。
外間風急雨驟,不曾憐惜嬌花。
她吃過的苦,她的女兒不能吃。
可是阿兄,又該怎麼辦呢?
想得太投入,連有人靠近都不曾察覺。
李崇潤將她滑落曳地的長髮拾起來,彎身坐在她身側,手覆向她的額頭。
纓徽只有抬頭看他,黑髮披散在身後,一雙清眸霧靄靄的。
李崇潤一眼看出她的傷慨:「你若是再這樣,我就不讓他身邊的人來見你了。」
虞邕來謁,若沒有李崇潤的首肯,怎麼可能做到呢?
說到底,都督府里的所有事盡在他的掌控中。
纓徽滿腹的心事,忖了又忖,終於鼓足勇氣想要向李崇潤透露一點點:「就不能……讓他活下來嗎?」
李崇潤下頜緊繃,聲音冷硬:「徽徽,你心繫他,就沒看出來,他如今在一心求死嗎?」
纓徽翻過身,把頭埋進了繡枕里。
當然看出來了。
她曾經想以自己的命換阿兄的命,可是有了蓮花,她捨不得自己的命了。
這更讓她內疚難受。
偏這些事不敢讓李崇潤知道。
若讓他知道,自己曾想以命相抵,只怕更會暴怒如雷。
纓徽還是有些怕他。
李崇潤猜不出她心底這些彎彎繞繞,只覺心裡發悶。
本來外頭的事就很難纏。
那個孟天郊不知打得什麼算盤,三番兩次提出要拜見纓徽。
都被李崇潤以各種理由婉拒。
他又說要親自帶謝世淵回去見檀侯。
被李崇潤以謝世淵重傷未愈,恐死在路上為由回絕。
什麼便宜都沒討到,自然也就沒了好臉色。
這些都好說,只是他察覺到近來幽州城內有股神秘力量。
仿佛在往軍政要地里滲透。
他派王玄莊暗查,至今無所獲。
廣陵坊刺殺他的人,還有想要刺激纓徽小產的侍女……李崇潤陡覺焦頭爛額。
久久沒有動靜,纓徽抬頭覷看。
她悄悄地爬起來,挽袖子揉捏李崇潤的額角,「七郎,你看上去很累,先不說這些事了,你好好歇息吧。」
有了女兒之後,她方才後知後覺,原來他是她和女兒得享安穩榮華的所有倚仗。
蓮花出生之後,來賀者無數。
纓徽這輩子都沒看過這麼多好臉色,被人這麼恭維過。
她心裡清楚得很,這就是背靠大樹享受的蔭佑。
飽暖思安逸,再這麼下去,她哪裡還捨得去死。
這些小心思,李崇潤是猜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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