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手握住她仍柔軟的手,雲忠恆渾濁的老眼裡溢出笑,拇指捻著她光滑的手背:「安心吧,我不會丟下你一人的。」
齊氏斂下已稀疏了的眼睫,眸底沉沉,淚花扒上眼瞼,揚起的嘴角漸漸下落,遲遲才哽聲道:「那就好,也不枉我伺候了你一輩子。」抽回手,將方巾遞給俯首立於床尾的管事,拉了袖中的帕子出來,去拭眼淚。
「今兒您在裡屋躺著,大概也有聽到堂室里的吵聲。老四和老三家的在咱們的合頌院,妾身眼看著呢,你一句我一句,針鋒相對。您是不曉得,妾身心裡被刀剮一般。」
雲忠恆配合著嘆聲氣:「老三家的嘴上沒個把門,不分場合明里暗裡總把嘴往老四命根頭上放。老四那性子,你當娘的還不清楚?但凡他心頭上長兩心眼,我也不會叫他一直死守著鋪子,看帳。」
「您啊,就偏著老四吧。」齊氏不快地撇過臉:「我也算是看出來了,雲麥、雲禾、雲粱三兄弟,您最歡喜的還是老四。」
「我喜歡他什麼?是老三處事不夠玲瓏,還是老五不能獨當一面。三兄弟里,就他最沒出息。」
雲忠恆甩臉子。之前在白鴨河邊,他說一句,那小畜生…也不小了,嗆上十多句,就差指著他這做老子的鼻子罵奸惡。畜生也不想想,他苦心孤詣為的都是誰?
「平心靜氣。」齊氏伸手過去輕拍老爺子的心口:「老四有自個的小心思。沒小十二的時候,他就一閨女,又死活不肯納妾。沒的奔頭,他哪來的勁兒去掙前途?人也就越發不知收斂。等有了小十二,哎……」
話未言盡,但云忠恆已知其意,冷嗤一笑:「由著他吧,真當青雲路是好上的?也不扒大兩眼看仔細,若科舉容易,那豈不遍地是書香人家?」
「就是這個理兒。」齊氏憂心忡忡,語重心長:「今天上午帶著重禮去拜見,又被人請出來了。老三家的說來我聽,我都替他躁得慌。可是自己親生的,能怎麼辦?還就真由著他沒頭蒼蠅似的瞎撞?」
「不讓他瞎撞,以後青哥兒出息了便罷,否則定是要怨恨咱們。」雲忠恆想叫齊氏別管,可話不等出口,齊氏這就說道:「妾身已經想過了,您這次抱恙沒能與長兄去府城拜見,有失禮數。等仁哥成親後,怎麼也要去一趟。」
聞言,雲忠恆放在被上的右手一緊,但很快又舒展開來,面上無異還很是認同地點了點首。
「到時妾身與您一道,除了仁哥兒夫妻,再把芊姐兒和小十二也帶上,一併給太夫人瞧瞧。」齊氏眉頭緊鎖,目光沉定:「這回妾身也拿大一次,豁出臉面求一求太夫人,讓小十二給她磕頭,求她老人家允小十二進邵家族學。」
雲忠恆右腮鼓動了下,吞咽口中氣:「為難你了。只老四就那麼一支獨苗,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中怕摔著,恐不會同意青哥兒少小離家。」
「那怎麼辦,就讓他胡來?」齊氏怒容:「這一次次地被請出來,別說雲家的臉面了,邵氏的臉都被他丟盡了。」
邵氏的臉面?雲忠恆緊抿著唇,雙手交叉,兩拇指來回攪動。
「就這麼著。正好邵二爺屋裡七少爺,年歲與小十二相當,性子卻不比小十二穩重。有小十二伴著,想來也能慢慢沉靜下來。另,朝暮處在一塊,情誼深厚了,他日七少爺也不會虧待咱們小十二。」
齊氏有幾年沒去邵府了,她怎麼會知道邵二爺膝下七少爺性子如何?雲忠恆思索,看來正如他所猜測,有人已經將青哥兒的情況通到邵府了。那麼是齊氏…還是陳夫子呢?
應該是後者。齊氏雖識幾個字,但還沒本事斷出青哥兒資質。他也清楚,不止雲家家學夫子是邵家人,其他幾家也一樣。
到底是高門大戶,釜底抽薪這套耍得高明。把住了家學,就等於是掌握了一家男子的品性。厲害,太厲害了!他不得不服。
讓青哥兒去給邵家孫做伴當,這是想將青哥兒打入賤籍?雲忠恆喉頭滾動,強壓著心口起伏,平復激憤的情緒。就算青哥兒不入賤籍,他師出邵家族學,日後哪怕是出息了,亦難翻出邵氏掌心。
天地君親師,違逆不起啊!齊氏大概已經忘了,青哥兒是她親孫。這到底屬奴性未脫,還是她的心思一直都未離開過府城?
雲忠恆不欲再去想,他這半個月是白病了:「說這些沒用。青哥兒的事,老四不點頭,我與你都做不了主。剛在白鴨河邊,我已經叫他近日帶孩子去北軻莊上見管事了。咱們雲家紮根在商,青哥兒不會是例外。」
老爺子終於管上老四了?齊氏有些意外:「他願意。」
「跟我吵了兩嘴,我把其中的理兒掰開說予他聽。他性子憨直,但不是傻,能不知道利害?」雲忠恆慢慢合上眼:「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鋪子就那麼十來間,晚了,還能有落下的?」
齊氏盯著老爺子,品著他面上的神色。
他估計要對不住老四了。雲忠恆知道齊氏在看著自己,芊姐兒這步棋…勢必得要走。
因著要出行,次日一早,雲崇青在讀完《思齊》、《靈台》、《下武》後便往從德堂去。到時,從德堂里只坐了四個小蘿蔔頭。見著他,紛紛起身拱禮,喚十二叔。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 辣笔书屋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