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宗門這一代的大師兄,一向端莊持重,如今好不容易被師弟師妹抓住了這麼一個天賜良機,紛紛牟足了勁兒地捉弄他,偏巧事態發展還如此具有戲劇性,眾人無不歡欣鼓舞,一雙雙期待的眼睛排成了隊望著他。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不得不以身作則,縱然面子上再掛不住,也只能拿出言而有信的態度,給師弟妹們做個榜樣。
他不情不願地徒步下樓,循著那一頂異常樸素的斗笠和有些罕見的白髮,勉為其難地於人群中穿行。
終於,他們離得很近了。
他勉強支起嘴角,露出一個禮貌得堪稱是孝順的微笑,喚了一聲:「這位前輩……」
他為自己打氣,準備迎接一張宛如師祖一般慈眉善目但皺紋縱橫的臉。
然而,對方沒有回頭。
他又喚了一聲:「前輩!」這一次,他提高了聲音。
還是沒有人理他。
他只好撥開人群,一步一步地追上去,伸手輕輕拍去那人的肩——
對方停下了步伐,卻仍然沒有回過頭。
來往行人絡繹不絕,只有這兩個人立在街道中間,如河道中的一塊磐石,巋然不動,將水流割出一道裂口。
他只好又說了了一遍:「小輩冒犯了,敢問方才,您可是接到了一枚繡球?」
那人這才回過頭來,緩緩說:「不曾。」
他一時間愣在原地。
那是一個年輕人——或者說,鶴髮童顏?他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那人髮絲皆白,盡數用一截削得乾淨的綠枝盤於腦後,竹編的斗笠下,是一張——被遮住了一半的臉,但肌膚光滑如白瓷,不見一道褶子。
一段雪白的絹覆著那人的雙眼,所以那人手持一根青竹杖,正是用來探路的。
黃帝陰符經有云:心生於物,死於物,機在目*。是說心如主人,目如門戶。目乃修心的關鍵,而今修士也有諸多養護眼睛的法術,便是眼珠盡毀也總有再生的辦法,是以修士甚少見盲人,至少他是第一次見到。
他下意識說:「抱歉……」
那人淡淡道:「無妨。」說完,轉身便走。
他卻眼尖地注意到,那枚繡球,分明就掛在那人的竹杖上!
因著他打了些小算盤,本意是利用自己的風靈根真氣裹在繡球上,天衣無縫地將繡球捲走,以防觸發了繡球落地的機關。陰差陽錯地,他在樓上看著繡球落入那人懷中,其實是掛在了那人竹杖上,卻又被他的真氣捧著,輕如無物,以至於這個盲眼修士甚至不曾發現。
怪不得他不理我,因為他不是老前輩,也不能視物,不知道自己接到了繡球。他心想。
「道友留步!」他招呼了一聲。
那人再次轉過身來,他看不到對方的眼睛,但想來,這個微微側臉的動作,應當便是一種「望向他」的表達。
「舍弟頑劣,誤將繡球拋到了道友的竹杖上,真是萬分抱歉。」他禮貌道:「可否允許我將其取下?」
那人從善如流,將竹杖遞來:「請便。」
他接過竹杖,竟感到自己的手心微微冒汗。乾笑著道了兩聲謝,他用真氣裹著繡球,虛握在手中。
那人等了片刻,向他伸手:「可是取下了?」
「自然。」他說。
交還竹杖的動作,卻有幾分猶豫和不舍。
他的腦中天人交戰,忍受了幾番百抓撓心,在將竹杖放入那人手中時,誠實道:「其實那繡球……是我拋的。」
話才從口出,他就油然而生一種羞恥,只想狠狠地給自己一耳光,直道無地自容、無顏再見香蘭父老。是以話音剛落,他就掀起一陣微風,身影消失在了風中。
風中似乎隱約傳來不甚清晰的聲音,帶著疑惑不解,他聽不太清,也不敢細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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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相蕖依稀聽到了。
那人帶著疑惑說:「什麼?」可見是根本沒聽清他最後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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