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他懵懂開口,童音稚嫩。
「我們的師徒緣份到此為止。」朱不秋道:「回家,去做你該做的事。」
「為什麼盡了?我又該做什麼?」紅沖一頭霧水,遲疑道:「小草生死不知,還有含徵……我要替他們報仇。」
朱不秋卻說:「你忘了,但你遲早會想起來。哪怕你想不起來也沒關係,這一切都已註定。」
「什麼註定?難道小草和含徵就該死嗎?」紅沖急道:「別賣關子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還有,這裡不就是我家嗎?為什麼翡翠林變成了這樣?槐樹呢?我走之前還記得有好幾棵分明有靈智漸生的苗頭……還有村子呢?袁家村的大家都去哪裡了?」
朱不秋淡淡道:「這些都不是你該操心的。」
「那我該操心什麼?你倒是說啊!還有大家……我的弟弟們沒了,還有這些槐樹、袁家村,還有師尊你,」紅沖眼眶裡終於積蓄起水光,話中也帶了哭腔:「為什麼不給我開家門啊,師尊……」
「我不是你的師尊。」朱不秋重複一遍。
他蒼老卻不渾濁的眼中映出幼年紅沖的身影,似乎終究心有不忍,他長嘆一聲,道:「罷了,便當作告別吧。」
說著,他衣袖輕揮,槐樹林、茅屋的虛影便漸漸浮現。
紅沖痴痴地看著——這片槐樹林還是像他記憶中那般,一年四季常有雪白的花團掛在枝頭,茅屋也如從前每一次朱不秋來時那般,門大大敞著,忘記合上。
樹林裡又傳來兒童嬉鬧聲,是袁家村的幾個婦人帶著孩子,因為相距不遠,村人與紅沖時常來往,這些孩子在紅沖屁股後面追著喊「哥哥」喊了十幾年,都是紅沖看著長大……不,他突然意識到,他們沒有長大。
為什麼沒有長大呢?人壽命短暫,生老病死無法逆轉,十多年本該足夠一個牙牙學語的黃口小兒,成長為風華正茂的少年人。
而如此令人在意的異常,在過去的十餘年間,他竟然不曾有一刻留意。
為什麼?
就在這個疑問浮現的瞬間,仿佛剝下了畫卷上的一層皮,眼前的一切驟變。
槐樹還在那裡,樹上的花卻不再像是一叢叢飽滿清香的槐花,而是大把大把的紙錢,黃白相間,壓彎了枯萎的枝椏。遠處寧靜祥和的袁家村,原本像是「桃花源」一般的小村落,也變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墓碑。
紅沖最後看清那間茅屋。
那確實是一間茅屋,但並不是他記憶中的那間雖然狹小簡樸,卻並不破敗的小屋,分明是一間靈棚。
而靈棚,是沒有門的。
不知這間靈棚被設在此地已有多久,經歷了多少年月的風吹雨打,經幡、輓聯都已不知何處去,更不必說貢品,如今棚中尚且完好的,只有一盞搖曳的長明燈,燈火靜靜地燃燒,隱隱散發著竹子的清香。
「……什麼?」紅沖驚怔在原地。
是死人嗎?
大家都是鬼魂?
不,怎麼會呢……
他幾乎反應不過來,又望向朱不秋,祈求一個夢中的答案:「假的吧?師尊,剛才給我看的這些,都是假的!」
他情緒激動,那盞長明燈若有所覺,燈火也劇烈地顫抖起來。
朱不秋並不理會他,卻回過身去,用手輕輕護住了燈火。
火舌舔舐朱不秋掌心,燒得那隻不堪一擊的手,宛如紙片一般破開孔洞,朱不秋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淡然道:「你從前看到的那些,才是假的,是你心中的妄念。」
火勢漸漸蔓延,紅沖撲過去想撲滅朱不秋手上的火,卻穿過了那道虛影。
只有長明燈,沒了燭與燈架,孤零零的一點星火,停留在紅沖的手中,依附在那幾顆乳牙上,火苗猛然一跳,就再不見那幾顆乳牙形狀。
虛影如沙散去,又在紅沖身後凝出一道新的身影,朱不秋緩緩道:「你權能太烈,會傷及我們,所以我不得不取走你的眼睛——如今,已還給你了。」
露州城雜貨肆所得的那個翡翠瓶中裝著的,果然是他的眼睛。紅沖從前有所猜測,然而趕來翡翠林的這一路上,他終究不願相信這一切,更期冀於朱不秋能給他另一個解釋。
如今他仍然試圖反駁,仿佛只要辯贏了朱不秋,一切變故都會化為泡影。他咬牙道:「我不是它的主人,有別人能從我的乾坤袋裡拿走它,那人才是它的主人!」
「那是因為你貪圖享樂,忘記使命,拋棄了你的權能,你的眼睛自然成為無主之物。」朱不秋指了指他掌心的那點燈火:「而如今,你終於又將它拾起。」
紅沖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頓時嚇得連忙甩手,大喊道:「我扔了!我不要它了!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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