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沖仍然沒有睜眼,輕聲說道:「人妖壽命有別,書生死後,狐妖又當如何?」
「那是後話的後話了,書里沒寫。」青年說。
「那書生為什麼肯相信狐妖?道士要殺狐妖,必是狐妖害了人,書生憑什麼相信狐妖不會害自己?」紅沖又問。
青年也只管道:「書里沒寫,總之書生信了。」
「哈哈。」紅沖輕笑出聲:「兄長你讀話本囫圇吞棗,不沉浸在故事裡,自然覺得無趣。」
青年這才知道,自己讀得味同嚼蠟卻還非要繼續下去的事,早就被紅沖發現了。他心裡微窘,卻拿出理直氣壯的態度來,辯解道:「那書生總有自己的眼睛,斷然不能聽風是風,聽雨是雨。」
「是嗎?」紅沖卻道:「我倒覺得書生是被男女私情蒙蔽了雙眼,不辨善惡,不分敵友。」
青年沉默了片刻,最終只認真地說出兩個字:「不是。」
不是什麼呢?一個話本子裡的故事,又有誰說得准呢?指不定連創作出這話本子的作者,都不曾細想過其中究竟如何——總之,道士打傷狐妖,狐妖死了,書生大慟。
紅沖卻較上了勁,直起身子看著青年的側臉,依依不饒道:「你又不是狐妖,怎麼知道狐妖是不是害過人?」
青年偏過頭,伸手捧起紅沖的臉,深深地望著他道:「因為我也會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紅光輕閃,梨雲夢遠。
一切幻象,便在這一眨眼中消弭。
第81章 愁殺無枝客(三)
幻術被勘破,施術人遭術反噬,氣血涌動,險些噴出一口逆血來,但他硬生生地將這股衝動咽回腹中,深深地調息片刻,才終於說:「跟我回去吧。」
紅沖以手掩目,忍著劇痛閉了閉雙眼,心中無奈。
他迅速捏著鼻樑揉了揉眼睛,作出有些驚訝的模樣看著他,似乎方才陷入幻術當真令他十分意外。
漸漸地,他眼神微動,萌生出久別重逢的欣喜,但那份喜似乎曇花一現,眼帘一斂,就沒了蹤影。
他輕聲開口:「好久不見,兄長。」
一從別後各天涯。欲寄梅花,莫寄梅花。*
紅沖在北地冰川忙著殺人、修煉,還有魔教的事務,卻不知道乘嵐去了哪裡——乘嵐被逐出師門的消息過了很久才傳到魔教,而那時,乘嵐早就銷聲匿跡於仙門中,許久不曾露面了。
相隔幾十米,乘嵐踩在一處低坡上,翹首凝望著紅沖,又重複了一遍:「跟我回去,好不好?」
紅沖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道:「你不是來殺我的,是嗎?」火光似乎映進了他眼中。
這些年,他這雙頗有神通的眼睛,在仙門之中流出的傳說不可謂不多,有說他只要輕輕一眼,就能摧毀神魂的,也有說他所看之人皆會失去神智,成為傀儡為他所用的,總之傳得神乎其神,乘嵐哪怕不在仙門中時常冒頭,也少不得要聽到些添油加醋的片段。
然而,迎著這仿佛正在燃燒的目光,乘嵐卻絲毫不避諱,口中緩緩答道:「或許是吧。」
乘嵐不想殺他。
「我確實想殺你,也應該殺了你。」乘嵐說:「可你走到這一步,並不能全怪你,甚至或許……也有我的錯處。」
決裂之前,在乘嵐還是雲觀庭首席弟子時,就對項盜茵所謀之事心有懷疑。離開雲觀庭後,他也並未放棄追查與引心宗相關的一應事務,可他查得再快,卻沒有紅衝殺得快,時至今日,多少仍覺得一知半解,多有不通。
但無論有再多的內情,如今紅沖所做之事,也實在有些太過於罔顧人倫。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但一切的仇怨總有個終點。
殺人不過頭點地,這是天下修士修行的準則,也是乘嵐的道義。
無論出於何種原因,身負哪般苦衷,毀去這麼多人的神魂,終究是罪孽滔天,無可辯駁。
可乘嵐卻說,也有他自己的錯處。
紅沖長久地凝視著他,沒有問原因,二人各自心知肚明。
無非是為那一份情罷了。
乘嵐是個固執的人,一次交集,就對他生出莫名的情愫來,從此哪怕被人若即若離地吊著,也甘願咽下虧,作出讓步。
沒有人天生喜歡吃虧,只是乘嵐動了心,就肯把一切都交付出去。
哪怕乘嵐再捨不得,如今也不得不收回這一切。
這也怨不得他,畢竟從前,是紅沖先決定要背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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