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在湖心島寢廬,後來在香蘭山脈腳下的那處死宅,再後來……到他們生出嫌隙,分道揚鑣。
無論是一開始選擇靠近他,還是這些年將他推得越來越遠,紅沖從來不曾給過一句解釋。
情可以不知所起,可其他種種,又當如何?
紅沖總能做出他意料之外的行為,無論好壞。他曾因這份無法摸透的特別而心神蕩漾,也曾因無法理解紅沖的行為而失魂落魄。
正是因為他自認曾經走進了紅衝心里,所以他總是不曾過問紅沖的私事,他想,總有一天紅沖會把一切告訴他。
但是紅沖什麼也沒有告訴他,所以他覺得紅沖性情大變,是走火入魔,發了瘋。
可是,他恍然驚覺——到如今,生死邊緣,紅沖不想告訴他的秘密,仍然永遠是秘密,而他能夠按圖索驥,追本溯源所求得的那個真相,也一定是紅沖想要讓他知道的。
並非美人戴著面紗,如隔雲端,而是欣賞的人,眼前早就被蒙上了一層紗。
哪怕給他一雙能夠勘破虛妄的雙眼,他依然看不清紅沖的真心。
被隱瞞,被算計,就連這份死亡……也要算計著他。
紅沖嘴唇翕動,乘嵐看著他,便聽到他心中道:「殺了我,你便能功德加身,想來也算是對你稍作補償……兄長仙途坦蕩,定有一日飛升登仙,對不對?」
這話宛如一根冰做的釘子,釘進乘嵐的心裡,仿佛一瞬間從天靈蓋到腳底都徹骨冰涼。
成仙,成仙……到底有什麼好成仙的?事已至此,成仙又有何意義?
可偏偏總有人像是命里被黥面了一般,總也繞不開這個「仙」字。
乘嵐突然笑了,笑著笑著,他的喉頭髮出乾澀的聲音,似乎是笑聲,又似乎是嗚咽。
「我是不是很像一個笑話?被你安排好了一切,就連現在,就連我想死都不行,你要我成仙,我就要成仙……」乘嵐強行掰過紅沖的肩膀,捏著紅沖的臉,哪怕紅沖已經氣若遊絲,他仍然執意問:「你怎麼忍心這樣對我?」
怎麼忍心,讓他心甘情願交付真心,卻要親手殺死心愛之人。
「你到底把我當什麼——」乘嵐的聲音一窒。
「原諒我吧,兄長……」紅沖低聲說:「我騙你太多,可我說不出……」
紅沖吃力地抬了抬眼皮,不知何時,那雙眼睛又恢復了十年前乘嵐第一次見到時,那般灰濛濛且無神的模樣,只有在這樣咫尺之間的距離,才好像終於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神采。
然而,隨著生命的流逝,那份神采正在漸漸消退,眼皮也微微耷拉。
又一次,他心中的痛苦和憤怒幾乎化作巨浪,險些撲倒一切,讓最惡毒也最憐惜的話語溢出喉嚨,讓他想要毀滅一切——但最終,他再也問不下去了,一切求不得的質問都被咽回了腹中。
乘嵐閉了閉眼睛,似乎答應了他的所懇求的「原諒」。
紅沖說:「兄長,往後道路漫長,飛升之前,就用我的眼睛,替我多看看我沒來得及看的風光……」
那句話後半句已低不可聞,紅沖卻沒有機會再說一遍了。
這道妖靈已經脫出了軀殼,乘嵐不修鬼道,看不見妖靈的模樣,卻覺如有暖風拂面。
又或許,那只不過是熔岩邊的熱氣。
乘嵐看著懷裡的紅沖,他像是瞌睡打了一半,連眼皮都來不及完全合上,半夢半醒的模樣,仿佛從前無數次在榻上消磨時間。
那些畫面在乘嵐眼前浮現時,仍然恍如昨日之事。
他伸手,替紅沖合上雙目。
寸心如割,卻也若釋重負。
這副難以周全的枷鎖,乘嵐背了太多年,曾經覺得寸步難行,無法喘息。
可當他漸漸習慣了這一切,終於提劍作出選擇,他才發現枷鎖已長成他的骨頭,要硬生生地剝出來,更讓他痛苦難忍。
他凝視著那安詳的面容,靜坐了許久,突然反應過來,他該好好整理一下紅沖,至少不是眼前這副被血和眼淚糊了滿臉的模樣。
可他才剛抱起紅沖的屍身,準備離開這裡,只覺得腳下的山又是一震。
下一刻,火焰像發了瘋,帶著滾燙的氣息撲面而來!
乘嵐轉過身去用後背擋住,可那火焰仿佛有自己的意識,不為傷他,只為奪走他懷中的那具屍身。
火焰熔毀一切,乘嵐無處可避,想要反抗,卻摸不著、碰不到、傷不了它,真氣、露殺劍、哪怕乘嵐的身體都無法阻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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