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枕氣若遊絲:「師兄,真的,再不看我就看不到了。」
他從來沒用這麼安靜的語氣說過話,有氣無力的,說兩句話就要歇歇氣兒,「我疼得沒知覺了,趁著這會兒,讓我跟你們道個別。我看這……山清水秀,風水極佳,就給我埋這吧,別走了。」
宴少爺邁不動步子,咬著嘴裡軟肉不說話。
「師兄,把我放下。」
宴少爺頓了頓,還是屈服了,輕手輕腳把他放在一棵樹下。
唐枕後背的傷口生了凍瘡,臉色灰白,手都抬不動,「讓我……讓我看看你們。」
三個人在他面前圍坐一圈,皚皚白雪的盡頭是泛起魚肚白的天邊。
他的目光從每個人身上一一掃過,扯出個笑來,「別難過,我到了下面也……也混個陰差噹噹,裡應外合,看看……看看哪個王八蛋要害師兄……咱們見面的機會多著呢……」
唐枕死在黎明前。
……
把他安頓好時天光已經大亮,宴少爺的手凍得青紫,雁秋解下外衣要給他披上,被他攔住:「你走吧。」
「去哪?」
宴少爺把衣服披回他身上,給他把亂了的髮髻重新束好:「你長大了,未來的路還那麼長。這世間天高地闊,想去哪就去吧,不必跟著我了。」
「什麼意思?」
「這些年帶你在身邊,一直把你當個孩子養,怕你獨自外出不安全、怕你自己在家不安全……但是現在你長得都比我高了,是個成年人了。」
他笑著說:「你既不是我徒兒,也不是我的什麼親友,如今長大成人自該有一番天地,何必拘泥於我身邊?考取功名還是行走江湖都隨你,天大地大,你還有很多選擇。」
「你趕我走?」雁秋有些不可置信,把他的話翻來覆去掰成八瓣才聽懂:「你因為這件事,就要趕我走?有問題我們可以一起解決,出了事咱們一起扛,只要我在,就不會讓別人傷你分毫。」
「說什麼傻話,」宴少爺笑著在他額頭敲了一下,「你少爺我所向披靡天下第一,這點事兒還解決不了麼?你該有你的人生,別跟著我虛度光陰。」
「我不走。」雁秋越過他去找崔宛,「崔大哥,咱們……」
「啪」地一聲,鞭子落在地上濺起一片雪霧,雁秋被逼退一步,長鞭落在他腳尖。
宴少爺沒看他,盯著地面上的鞭子,「走吧,雁秋。」
雁秋視若無睹,繼續向崔宛走去。
長鞭再次落下來,雁秋直接抬手接住,掌心綻開一條猩紅的口子,血順著鞭身滴落在雪地上。
「你要是想這樣阻止我,不如把我抽死在這。六年前我就該死在那場雪裡,當年你說救就救,現在還想說扔就扔?」
宴少爺抽了下鞭子,雁秋握緊了,這一下不僅沒抽動,反倒使他掌心傷口皮肉翻開,血流如注。
「這鋼鞭跟隨我多年,也算個趁手的兵器,你初入江湖,沒個傍身的物件兒我也確實不放心,難得你喜歡,就送你吧。」
宴少爺說到這雁秋才慌神了,他忙鬆開手,「我不是……」
宴少爺鬆開五指,鋼鞭徹底落在地上,橫亘在二人中間。
他是鐵了心要他走。
他背過身,手撐著樹幹疲憊地擺擺手,「去吧,別不好看。」
好聚好散,不要鬧得不好看。
雁秋看著他單薄的背影,肩胛骨的輪廓清晰可見。
這一個月里他瘦了這麼多。
他咬著嘴唇問崔宛:「崔大哥……」
崔宛垂眼不語。
他佇立半日,等到了今年的第二場雪,也沒等到那人回頭。
他捏著掌心滾燙的血,轉過身走入茫茫大雪。雁秋其實沒走,他只是在確定他們看不見自己後,拐了個彎繞到他們身後,跟著他,看著他們進入一個小村莊的客棧。
沒多時,崔宛急匆匆進城去了,隨後他看見宴少爺離開客棧,走上來時路,去迎那群想要他命的人。
雁秋以為這是他跟崔宛的計策,在暗中等著看結果,結果沒等到翻盤,等到了宴少爺當眾自刎,自裁謝罪。
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
他推開里三層外三層看好戲的人群衝進去,也沒趕得上截住他手裡的劍。
在一眾「大快人心」的歡呼聲中,他聽見那人平靜的聲音隨風傳入耳中:「三百六十八人因我而死,我難辭其咎,只能以此微薄之軀,聊表歉意。」
他橫劍頸前,獵獵冷風掀起他的大紅衣袍,於銀裝素裹中上下翻飛,在一片叫罵中翩然倒下。
魂相上的金光忽閃忽閃,雁秋看的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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