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醫師再出來的時候,整個人像是才從水裡撈上來,輕薄的衣衫甚至被汗濕得黏在背上。
他擦去了汗,又長出一口氣,從神色來看,似乎還算得上是較為順利。
醫師同重雲重風二人交代了幾句,又忙著開藥方去了。
阮窈的腿腳坐得久了,有些麻。她正錘著腿,見重雲走了過來,便小聲問他:「公子還好嗎?」
只見重雲略猶豫了片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低聲道:「娘子……進去吧。」
她聞言有些疑惑,動了動唇:「是他讓我進屋嗎?」
連醫師都這般疲憊,阮窈可以大略想見裴璋的模樣。且施針過後,病人自然是需要靜養的,興許他如今神智都不清醒,為何會喊她入內……
「不是。」重雲皺了皺眉,低下眼望著她,最終還是說了句:「若是你進去陪著,公子會好受一些。」
阮窈將信將疑地起身,放輕步子推開門。
房內已經被人拾整過,她沒有瞧見血,可空氣里還瀰漫著腥味。
出乎她的意料,裴璋並未昏睡著,反倒仍倚坐在榻上。
他面色白的近乎透明,幾縷墨發濕漉漉地黏著臉,嘴唇毫無血色。
走得近了,阮窈才看到他額上細細密密的汗珠。他眉目間沉著一股濃重的陰鬱,像是夜裡被雷雨所打濕的松竹,只顯出沉甸甸的冷厲來。
「公子……」她小聲喚他,頓了頓,又問了句:「痛不痛?」
這一次,裴璋也沒有再像往常那般說無礙。
只是在阮窈出聲之後,他眸光微微動了動,眉間的郁色也就此化去兩分。
他沒有出聲,但阮窈能讀懂他的神情。
她在榻旁坐下,剛過一會兒,就有侍者端了碗黑濃濃的湯藥進來。
阮窈想要接過藥餵他喝,裴璋卻輕輕搖頭,道:「不必。」
他嗓音嘶啞得厲害,再無往日半分清越。興許手臂有些脫力了,他端起盛著藥的碗時,手指顫了兩下,可仍是沒有半分猶豫,很快便咽下湯藥。
瞧見他的發梢都黏在額上,阮窈下意識伸手,用帕子為他擦了兩下,便聽見裴璋低聲道:「……梨湯。」
她怔愣了一下,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喝下藥後,裴璋眉間含著濃重的倦乏,可仍用那雙幽黑的眸子望著她。
阮窈忽地想明白了,心裡卻陡然一顫。
那時他們尚在建康,同樣是他臥病,自己為了討好他,像個傻子一般,大晚上去伙房尋食材和打火石烹製熱梨湯。
自己在那個夜裡,希望他能夠記住她。
時移事遷,這陳舊而愚蠢的心愿穿透重重時光,在此時此刻對她做出了回應。
可如今的她,分明早已不需要了……
*
裴璋臥床歇息三日過後,雙腿勉強恢復了覺知。雖說還沒能復原如初,可到底也能緩些走動了。
他所中的毒並非出自衛國,而是與胡人有關。然而搜尋至今,也不過是查出幾絲頭緒,藥方仍舊不知所蹤。
因著這樣突如其來的變故,重雲很快離開洛陽,親自去邊地尋訪。
阮窈原以為,他從前連處理公文也喜愛讓自己陪著,如今病得厲害,更該日日都讓她過去才對。卻不想裴璋這回病重,反倒並未再見她。
杜氏再來人的時候,阮窈看了一眼,顯然不再是上回那名怯生生的小娘子。
外頭正下著雨,這匠人戴了個兜帽,瞧不清楚面容,身形輪廓也顯得有幾分壯碩,可偏生一頭黑髮如雲,更有幾縷被雨水打濕,黏在外衣上。
阮窈只不過看了一眼,心跳就莫名變快,撲通撲通,不斷地跳著。
她側目看向身側的侍女,柔聲道:「這會兒在下雨,院子裡潮得很,你去替我把海棠搬到屋子裡吧……」
侍女應聲下去了。
阮窈站在原地,手指緊緊攥住自己的裙邊,然後試探著向前邁了一步。
就在此時,身前的匠人抬袖,將頭上兜帽扯開了來,露出一張令她朝思暮想的面容。
「阿窈……」
第68章 她承載不了這些
阮窈眼睛陡然瞪大,視線也很快變得模糊一片。
她用力眨了下眼,知曉自己不該哭,可眼淚仍是忍不住。
伸臂撲進兄長懷裡的時候,她手指緊緊抓住阮淮的衣襟,像是一旦眨眼,眼前人便會消失不見似的。
二人來不及敘舊,他取出衣物披在她身上,又把門牌塞給她,低聲道:「阿窈,你偽裝成花匠,離開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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