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餘不多的將士人人面帶凍傷,手指凍得紅腫潰爛。無望與苦戰使人心變得脆弱,一觸即潰,再沒了剿滅叛軍時勢如破竹的銳氣。
薛將軍一路跟隨裴璋,即便從前不知他有重病,如今卻人人都能看得出來。
「援兵不至……這座城池只怕是守不住了。」他神色慘澹:「裴先生本就是為平叛而來,若是……實不值得。如今可還有留在城中的必要?」
裴璋沒有說話。
這兵士是由他從洛陽領出,如若他退……興許不出三日,城池必破。
「將阮淮帶到此處來。」
薛將軍離開後,裴璋低聲告訴重雲。
鏖戰多日,阮淮的模樣也好不到哪兒去,整個人筋疲力盡,額上不知是被何物所傷,血漬有些嚇人。
見著裴璋,他臉色仍是不好:「找我過來所為何事?」
裴璋嗓音微弱,似是連發聲都顯得費力了。
「我會讓重雲將阮窈送回洛陽。」說完這句話,他停了一下,側過臉咳了幾聲:「你……可要與她一起離開?」
第98章 以情入道
他當然不是什麼良善之人,毒藥本也是為她而備。
在他死後,憑著她的性子,想必要不了多久就會漸漸忘了他,再與旁人恩愛結髮。
他曾愛憐無數回的紅唇,會向另一個人索要溫柔。水盈盈的眼,也無法再望向他。
萬般情緒侵襲著他的靈台,令他幾乎嫉妒得發狂,眼底也隨之猩紅一片。
若他註定埋骨於此,她又何必要離開?
萬物一府,死生同狀,她既屬於他,彼此就應當血肉相依、永不離散。
只是……當真走到這絕路前,裴璋又忽然覺得不舍。
黑夜與白晝不斷交替,他卻沒有一刻不在被這副身軀所折磨。無法好好活著,更不甘心就此等死。
一切皆是虛妄,他更是不信什么九天神佛,可笑至極。
然而如今卻有一個同樣不信神佛的人,為了他而傻乎乎執筆跪拜,許下近乎荒誕的祈願。
長命百歲,無疾無痛。
漫天神佛恐怕無法降下這樣的垂憐,更不會回應她分毫。
可他的胸膛內一片溫熱,這毒——大抵是已經解了。
她便是他唯一的藥。
世人有以身入道,也有以死入道,他或許……是以情入道。才甘願成全她,將她所求的一切都拱手奉上。
*
阮淮不肯離開,自願要留在城中與百姓共進退。
裴璋神色平靜寫完手札,將從不離身的私章、佩玉等物交予重雲。
他須得為她安置好餘生。
面對數萬胡軍也未露一絲難色的裴璋,此刻卻緊皺著眉:「若江南叛亂已平,便離開洛陽。」
倘若他所料不錯,洛陽也未必會太平……她無法掌握政權,能夠遠離那些士族,未嘗不是好事。
「遇上棘手的事,就去尋陸九敘。」他虛弱極了,可時間已經所剩無幾,只是不斷啞聲將所有安排告知重雲。
阮窈服了安神藥,正被裹在斗篷里,安然睡著。
重雲將她抱到裴璋面前,他垂下眸凝視著她,輕輕摩挲她的髮絲,想要銘記這烏髮從指縫間穿過的觸覺。
她羽睫輕覆,秀氣的眉微微蹙起,臉孔還透著幾分粉紅,是難得的恬靜。
裴璋不由笑了笑,極輕地,在她發上落下一吻。
窗外的雪仍在下著,阮淮慢慢紅了眼。
重雲抱起阮窈離開。她所穿衣裙和斗篷皆是淺雲色,裙裾松鬆散落開,輕微晃蕩著。
裴璋安靜地注視她,直至他們漸行漸遠,再望不到。
他別過臉去咳了幾聲,然後拭去唇角的血,緩緩閉了閉眼。
*
如今城池被圍,城外有不少敵軍的營寨,想要再乘馬車出城是不可能了。
苦戰多日,城牆都被破壞了不少,要繞開最為關鍵的城樓,也唯有毗鄰冰河的南門可冒險一試。
重雲擇出最為精良的馬匹,深夜見機出城,一小支守衛隨後掩護。
阮窈昏睡中也被馬顛簸得不住皺眉,而後低吟幾聲,更往他懷裡縮。
駿馬疾馳,重雲終是忍不住回頭,極快看了眼漸漸遠去的城池。
緊接著,他手指緊握韁繩,眼中浮起一抹若隱若現的水光。
阮窈再醒來時,已是三日後。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 辣笔书屋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