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著這滴淚,趙副將無論如何也要將封長念帶回去。
哪怕違背聖意,哪怕五馬分屍。
他不傻,明德宮裡皇帝聞言痛哭不止,當即指了廖玄靜帶長安有名的醫術聖手前往梁寧,卻對封長念隻字不提,他幾次想要開口提及,都會被皇帝不動聲色地擋過去。
這態度已然明顯,而趙炎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
封長念也不是。
他換上趙炎給他帶的夜行服,輕車熟路地摸到長安城的角落,準備入夜後就走。
「小侯爺,沒辦法了,我不是故意要你犯險,但是我實在不忍心看著侯爺、侯爺他……」趙炎狠狠擦了一把眼睛,「侯爺他很想你。」
「……我知道。」封長念單手抱著手臂,整張臉都藏在陰影下,「我知道。」
「我知道行軍打仗之人嘴上還是要有些忌諱,但是我真的擔心,擔心……」趙炎說不下去,「不過你回去看看,說不定看一眼侯爺積鬱消解,病也會好了一半。」
封長念抱著手臂的那隻手緊了緊,衣服都拽出了褶皺。
「阿珩。」趙炎的手搭在他肩膀上,「……你要是擔心,可以哭一哭,沒關係的。我知道侯爺從小教你要堅強,但此時非常時,你可以……」
封長念搖搖頭,聲線還算平穩:「趙大哥,我還好,你別擔心。」
趙炎愣了愣,眼前的少年不過作別一年,但趙炎清晰地感覺到他身上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他模樣肖母,從小五官精緻又漂亮,封銘擔心他壓不住陣、提不起刀,於是剛懂事時就被教著沉穩,遇事不許哭,哭也自己躲被窩裡偷摸哭去。
封長念聽話又懂事,知道自己擔的責任,可再怎樣年齡擺在那裡,因此嚴肅起來也總帶著一副故作深沉的孩子氣。
可如今不是了。他垂眸站在那裡,除了剛聽到消息時的焦急,眼下渾身上下像是被淬了冰,將那些情緒強行壓下去,他說沒事時,會讓人真的覺得他心裡有主意。
有什麼主意呢?趙炎不知道,但總覺得這小子還有什麼別的招在後頭。
太陽漸漸西沉,餘暉潑灑,隱匿在陰影中的封長念終於動了動,輕聲開口:「其實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趙炎連忙接道:「什麼?」
「何以至此。」封長念冷靜地像在說別人家的故事,「封氏,何以至此。」
「大魏徵伐前朝,封氏替太.祖皇帝將侵占西部地帶的沙宛國趕回了老巢,由此奠定了大魏版圖。」
「先帝魏文帝景寧年間,沙宛國數次來犯,我曾祖父年逾八十披甲上陣,帶著我祖父、二叔祖、三叔祖、父親、堂伯、堂叔,大大小小的戰爭不下百次。」
「景寧十年,沙宛國兵強馬壯,曾祖父死守正定關,沙宛賊人後繼無力,被迫退兵,死守關卡的士兵這才發現曾祖父已然離世,三箭正中胸口,耄耋老人,白色的鬍鬚都被染得通紅。他死在關隘,至死賊人不知他那挺直的脊樑已然冰冷。」
「景寧十五年,二叔祖傷病復發,但因前線無人,硬要披甲上陣,並答允我祖父,此次是最後一次,待清掃敵人,便退居府內再不上前線,當時二叔祖家的、我的堂叔剛學會叫阿爹。」
「可敵軍清掃乾淨,他也沒回得來,他說封氏兒郎最重承諾,答應的事絕不反悔,這也的確是他最後一次上前線,因為再回來的,只有一具冰冷的屍體。」
封長念顫抖著呼出一口氣:「祖父、三叔祖、堂伯、堂叔……他們有的甚至十幾歲就死在了關外。」
「這麼多年,五軍都督府的都督一直在更替,唯有西軍都督府的兵權一直在封氏手裡,兒時我聽過剛來西軍都督府的小士兵閒暇談論,說封氏在西邊駐紮多年,世代不離,本該是個大家族才是,怎麼人……越來越少。」
「因為他們都在正定關外,對嗎?趙大哥。」
封長念漆黑的眼睛正如夜色落下時最初亮起的那顆啟明星:「正定關外夕陽里,隨手一捧,皆是封氏骨。」
趙炎眼瞳猛烈地顫抖起來。
他想了想,才無不哀傷地回答:「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阿珩,侯爺沒錯,你也沒錯。從前是大魏需要你們,如今是皇帝不敢需要你們。」
「你說得對,趙大哥,他擔心西邊會養出一頭猛虎。」
封長念終於鬆開了緊抓胳膊不放的那隻手。
趙炎輕輕把他拉進懷裡,拍了拍他:「沒關係,別擔心,忠臣良將,自有清白在,我們這幫弟兄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的。」
封長念嘆息似的:「是啊,可我擔心,你這一帶我走,清白也變不清白了。」
趙炎眸子一顫。
下一刻,少年一掌將他推開,趁他尚未反應過來之際反手一記手刀劈在他後頸上。
趙炎對封長念完全沒設防,再加上這一年來靖安言帶他練劍,大多都要求腕力強悍,這一手刀下去乾脆利落,直接把趙炎劈得眼前一黑,暈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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