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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平瀾來到村口的空地時,獨立團已經抓到了很多人,凶神惡煞的胡寶山帶著荷槍實彈的士兵圍了一圈看場子,免得有情緒過激的村民給何玉銘搗亂,而何玉銘拿著幾本族譜,跟無奈的保長一一核對這些人的姓名和家庭情況,以確定哪些人必須服役哪些人可以酌情減免。

被捆成一串等待宣判的莊稼漢子們個個聲淚俱下,仿佛要去的不是戰場而是刑場。

到下午終於湊夠了三百人,捆成一串的壯丁隊伍被獨立團的士兵們強拉著開始往村外移動,現場立刻哭聲震天,父母在哭喊著自己的兒子,妻子哭喊著丈夫,小孩哭喊著父親。

也有一些人認出紀平瀾是他們的長官,齊齊跪在紀平瀾的面前苦苦地哀求他不要把自己的親人抓去當兵,其中不乏白髮蒼蒼的老人或者抱著小孩的婦人,紀平瀾只能硬起心腸轉開頭,叫人把他們架開。

直到隊伍離開鄉鎮很遠,還有悲切的鄉民遠遠地跟著,無能為力地看著自己被抓走的親人漸行漸遠。

紀平瀾騎在馬上,沉默地走在隊伍最前面,何玉銘靠過來說:「都讓你別去了,你就那麼喜歡自找罪受嗎?」

「是啊。」紀平瀾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我知道這些人跟著我打仗,多半是要死的,我就是要讓自己記住虧欠了什麼,我奪走了他們的兒子、丈夫、父親,就不能因為自己的疏忽和失誤,讓他們白白死在戰場上。」

何玉銘仿佛在研究什麼奇怪的東西一樣看著他,看得紀平瀾彆扭地轉開了視線,有些生硬地補充道:「我只是覺得身為長官應該要時刻提醒自己,我沒有權利肆意揮霍別人的生命,這難道很……很奇怪嗎?」

何玉銘只是笑了笑不說話,他剛才確實是想取笑一下紀平瀾的年輕幼稚和婦人之仁,但想想又覺得其實就這樣也不錯。

他曾擔心紀平瀾頗有天分又肯努力,加上他的保駕護航,或許將來會成長為一個極具影響力的大人物也說不定。如果那樣的話,何玉銘的立場就很尷尬了,無論他對紀平瀾做什麼,都是在直接影響一個國家甚至是全世界的局勢。毫無疑問,這將是違規的。

不過現在看來倒是不必擔心了,按照歷史規律,像這樣心懷悲憫,會把別人當人看的紀平瀾,怎麼也走不到成為軍政要員的地步。

照理說紀平瀾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軍人,可以毫不猶豫地將子彈射進敵人的胸膛,但他的對錯觀念頗重,既沒有可以用千萬人的枯骨鋪就自己霸業的狠毒,又沒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野心,也沒有視人命如棋子的漠然。他會同情別人的苦難,對犧牲者亦會有負疚感,這就決定了他只會在別人打上門來的時候被迫反擊,絕對不會為了自己的政治抱負主動發難。

在這麼個大環境下,這種人是註定成不了什麼大器的,也只能做個小軍官,干點分內事而已了。對何玉銘來說,這樣正好。

不過看到紀平瀾這麼悶悶不樂,何玉銘還是要安慰他的:「別瞎想了,戰爭本來就是每一個人都逃不開的事情,再說你也只是在服從命令罷了。不如往另一個方面想想,前線還在敗退,大部隊肯定還會繼續後撤,這一帶註定是要落到日本人手裡的。現在你不抓他們,等日軍占領了這裡,也會把青壯抓去當勞工,到時候挖煤修路,都是在間接增加日本人的軍事實力,還不被當人看,想打就打,想殺就殺,把人活活累死了也不會給家屬發半分錢撫恤。相比起來現在跟你去打仗,存活的機率都還大些。」

「……我明白,謝謝。」紀平瀾無力地說。

何玉銘也不知道他真的明白沒有,接下來的幾天紀平瀾倒是變得越發地寡言少語了。

新征來的兵也不能一直被綁著,何玉銘安排了一些老兵和軍官現身說法,輪番給他們做思想工作,告訴他們獨立團跟別的部隊比起來條件還是不錯的,起碼一天三頓飯管飽,還跟鬼子打過勝仗,當逃兵是要槍斃的,跟著中國人打仗總比被日本人抓去當苦工強些,等等等等。

沒幾天的功夫獨立團就行軍到了黃河渡口,部隊等待渡河時,何玉銘看到紀平瀾還是一副心不在焉苦思冥想的樣子,就問他:「怎麼,還是想不通?」

「嗯。」紀平瀾應了一聲,又反應過來搖頭否認,「不是,我是在想別的事情,玉銘,你幫我分析一下,我總覺得事情不大對勁……」

這一路走過來,紀平瀾看到了數量龐大的災民,原本以為出現這種狀況,是因為日本飛機頻繁過來轟炸撤退中的國軍,這些災民也是為了躲避戰火才流離失所。但後來就覺得不對了,國人生性戀家,逃荒的災民總不至於這麼多。

於是紀平瀾攔了一些路人詢問過情況,才知道被下令抽壯丁的不止是獨立團,附近村鎮的情況基本都和李家集一樣,大量青壯年男丁被徵兵從軍,其他的村民則被隨後的一支部隊每戶發了十塊大洋,要他們立刻遷徙。即使不願意走的,也被威逼恐嚇,強行趕出了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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