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族工匠躬身行禮,畢恭畢敬:
「知道了,王后。」
「……」
慕也心中湧起一股無力,她裝作沒聽見,指了指不遠處剩下的樹坑:「這些地方是都要栽上梧桐嗎?」
「是,王后。」
「妖界的土質想必與人界不一樣吧,能栽活嗎?」
那工匠聞言,愁容滿面地嘆了一口氣:「大概率是栽不活的,」他指了指那些剛種下去不久的樹苗,「我們這裡與人界的自然環境差得太多,這些樹活不過一季就會枯死。更何況——」
「更何況什麼?」
「您應該知道,這個季節梧桐樹不該有葉子吧?」
「嗯。」
「不瞞您說,」他又嘆了口氣,「這些嫩葉都是用靈力強行催生出來的。」
「……那你們還種?」
「這是主上的命令。」
「你們難道沒有告訴他這樹種不活嗎?」
「我們說了……但是,主上說,如果種不活,他就把我們……」
慕也心裡咯噔一下。她皺起眉:「把你們怎麼樣?」
那妖族擦了把臉上的汗,對她笑了笑,露出了潔白的牙齒:「把我們長期雇在這兒,一直栽到樹苗能活為止。」
「……」
慕也低下頭,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她心中那點沉悶隨著這點笑意輕飄飄地飛了起來,隨著傍晚的太陽一同向海底沉去。
她的師弟,難道她還不了解嗎?
他就是這樣,不同尋常,卻總是做體貼人心的事。對別人是外冷內熱,對她也……
慕也揮別了那個妖族工匠,自己漫步在梧桐林中。
她抬手摸了摸樹幹,並不算很粗糙,只是有點沙沙的,像勾了絲的蠶絲被。
慕也心情複雜。舒緬對自己的心意,她是知道的。
但是她從來不肯認真地去想,也不許自己認真地去想。
她一直覺得,師弟對自己是一種孺慕之情,畢竟她在他最困難最無助的時候幫過他。剛進天一劍派時,他舉目無親、受盡欺侮,卻得到她無條件的支持,很容易便會對她產生依賴和好感。
可到了如今,舒緬真的能分得清孺慕之情和心悅之情嗎?
而她自己,自己又能分得清妥協和真心嗎?
慕也忽然覺得鼻頭有點酸,舌根上泛起一點苦澀。
太陽漸漸地沉下去,梧桐林也被染成了一片燦金。晚風輕盈地穿過樹梢來到她耳邊。她的腦海中又浮現出舒緬的面容,那樣高挺的鼻樑,凌厲的眉,和一雙永遠對她溫柔的琥珀色眼睛。
咚、咚,慕也把手放在自己的心臟上,不知道這一絲輕微的疼痛來自何處。她孤身來到修真界一年多,從未如此孤獨,如此寂寞。
萬般心事無人能夠訴說。
她到現在都沒有搞懂系統到底是什麼,她又是如何來到這裡,始終保留著一絲與這個世界中人相處的界限。
偶爾午夜夢回,她也希望醒來發現一切都是一場夢,她又回到了父母身邊。
羈絆才是最叫人難以割捨的。她本來也只是想完成任務,可是這任務做著做著她便生出了異心,也開始想要抓取一些更溫暖的東西。
粗糙的樹幹觸手溫涼,粗糲的舌頭炙熱滾燙。她又不合時宜地回想起昨夜他的舌頭在自己的頸側舐過,他帶著濃重情慾呻吟出了那一聲「慕也」。
慕也慕也,誰允許你叫我慕也。
她平白無故感覺到燥熱,在初冬的傍晚於林木間胡亂地散步,大口大口呼吸著寒冷的空氣。
鼻腔氣管連帶著肺都被冷空氣灌涼了,她的心依舊滾燙難耐。
只是慾念作祟,算不得數。
「慕也。」
恍惚間她又聽見舒緬的聲音這樣叫她,而且極為真切,仿佛就在她身後。慕也心煩意亂,只想把耳朵捂起來,若能放肆喊叫一通也好。
她有些恨,恨自己修的為何不是無情道。
手指緊緊攥成拳,指甲幾乎要嵌入自己的掌心。慕也無助地想著:她該怎麼辦呢。
緊握的拳頭忽然被一隻溫熱的手掌輕輕覆蓋,包裹。有人無聲地、溫柔地把她用力到發白的指關節掰開,小心翼翼地牽住她的手。
「……」
慕也又聞到了那股淡淡的皂角香味,餘光里落下一片黑色衣料。
她沒抬頭看他,只是啞著嗓音說:「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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