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訥訥幾聲,不知如何解釋。都怪自己天真,之前幾天在阿爾伯特和父親的「小圈子」里,可以說是言行無忌。出來一接觸社會,馬上感受到了限制。
好在除了那一記凌厲的眼風,教授沒有其他表現。
這天晚上回去,父親正在廚房裡認真操作,嚴謹地切一根肝腸。我湊近了看,腸面上均勻地劃了細線,他似乎打算沿著線路切出厚度均一的薄片。
我好笑地接過刀子。他解了圍裙,「實在不行,還是把諾娜媽媽叫來?他們本來說要給我們配個女僕,我沒有同意。」
勞工和女僕多是從占領區拉來的當地人,別說父親不要,就是我也不可能使喚這些人。
「這些我能做。」我說。
父親回去看報紙,我三兩下切完,再煮個蔬菜湯。說實話,德國人平時的飯簡單至極,每一餐都像是「對付」的,看一眼就學會了。一邊煮湯,我一邊回憶著以前的中式,心想以後慢慢研究菜式,不能虧待了自己。
飯後,打開收音機。裡面說,帝國空軍正在轟炸英國,要給英國人民送去「恐怖」。這樣英國就會受到威懾而投降,就像法國那樣,blabla。
父親繃著臉聽了一小會,踱去看書。
我關了收音機,看了好一會專業書,又練琴。根據西貝爾的回憶,彈了巴赫的曲子。她基礎可以,我還能彈得連貫,但由於有阿爾伯特作對比,感覺自己這雙手簡直像。練完琴,又看了會書。
然後,又轉了一圈。又看了會書。
又又又看了會書……
怎麼還不到晚上10點?
沒有手機的漫漫長夜究竟能省出多少時間,從未如此真深有體會過。也許朗格教授列的書單子也不是很難消滅?我想起以前世界裡看過一則新聞,監獄裡的犯人因為沒有手機,考取了大學文憑。
我應該能讀到博士。
父親在房間裡,一邊畫圖一邊計算。我以前也了解過占星,但相比這個時代,有計算機以後的占星實在是太省心了,軟體上輸入日期就能得到結果。父親這裡計算就要用到類似對數表。另外還有星曆表,裡面有幾百年間(有些表甚至有上自古巴比倫時代)的行星位置。
桌上有一個小小的黃銅球體,像地球儀,但應該是天球,上面繪著星體,可以靈活轉動。我發現父親從老花鏡上方看著我,就笑著把手縮回去,像個打擾大人工作的小學生。
父親從旁邊箱子裡拿出一卷羊皮紙,一邊說:「中世紀的書就是這樣捲起來的。裝訂成冊的反而比較少。」
怪不得歐洲的書總是「第一卷、第二卷」的。
父親打開了那捲羊皮。裡面的字像英文又不是,可能是拉丁文。字體像那種哥特體,也許是中世紀的抄書員用鵝毛筆寫出來的。每一章開頭的字母特別大,還有小小的圖畫裝飾,極為精美。
「這也是我們從維也納帶來的嗎?」我不記得有這本書,看起來很珍貴。
「不是,我從『安納貝』借的。這是300年前人們翻譯了阿拉伯占星的一份資料,原屬於法國一處天文館。他們說是幫法國保護文物不受戰爭破壞,結果就把人家天文館裡的古物都運到了德國。」父親無奈搖頭。
「安納貝,是什麼?」
「是希M|萊設置的負責考古和神秘事務的部門,」父親說,「這次我參加的項目,是以考古為主,他們要給雅利安人的歷史尋找證據。偶爾也會用到一些占星卜算。」
「我還以為他們要用占星來算敵人的軍艦呢。」想起上次潛艇的事,我隨口這麼一提。父親書寫的「沙沙」聲停頓了片刻。
我在旁邊看書,過了一會一張紙飄到旁邊地上,我撿起來,父親接過紙頁,沒有馬上伏案工作,而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手。
我在看一本《瑜伽經》,因為海因里希提到了瑜伽,我開始在這方面留心了。
他遲疑著,「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情緒溫和多了,但似乎更有主見,我不知——」
眼看著我改了性格,他應該也挺糾結的。我應該做個解釋。
他又說:「其實,你以前的性格過於叛逆,我是知道的。我也有責任。因為我一直愧疚,心想如果不是你母親過於溫柔順從,也許她不會病了也不告訴我,導致後來猝然離世。於是到你的時候,很少約束你——」
「父親,你不覺得之前的教育有些失敗,治標不治本嗎?」我接口說,「你不希望我太服從,結果我雖然在家裡鬧翻天,但是對N粹的一套卻全盤接受,從不懷疑。」
「我以前對你是陪伴不夠,教育不夠。」他摸了摸鼻子,「我也研究過教育學,但那些理論在你身上也不管用呀……」<="<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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