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告訴他,他們是袍澤,是兄弟, 不論他是拿著刀槍劍戟還是拿著鏟子錘子,他只要在軍營里,他就是個有用的兵。
這種認可讓馮知平渾身熱血沸騰。他從此深扎軍營,日積月累下,他見到了很多人,也交了許多新朋友。
但他不會忘記自己還是個伙夫。他和師父負責著一百來個人的吃食,他對他們有責任。
大唐強盛,大唐不缺軍需,馮知平一直把戰士們照顧得很好。
直到那一天,將軍傳令,大軍開拔,向突厥西征。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能上戰場,大家都很高興,他們終於能為大唐而戰。可是從未踏足過的沙漠成了很多士兵無法克服的第一道坎,更別說後來還有神出鬼沒的突厥兵。
由於缺少在沙地作戰的經驗,強盛的大唐打了敗仗,士氣洶洶的唐軍成了潰兵。
馮知平身邊的戰友一個接一個的倒下,最後絕境來臨,他們遭遇伏擊,被逼得誤入沙漠腹地。
大唐啊,那麼強盛的大唐也會打敗仗嗎?馮知平熟悉的兄弟死了,他的師父死了,看不見的遠方里還有更多他不知道名字的人死了。
對於士兵來說,死或許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打敗仗而死,更可怕的是大家都死了,只剩一個人活著。
幸運又不幸運的馮知平找到了一塊綠洲,得以苟延殘喘。
他開始守著那塊綠洲,他的人生好像只有這塊綠洲。
棲身綠洲,馮知平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現代心理學說,戰場上下來的人都會有戰後應激症。馮知平會有這種病症嗎?
他肯定會有的。
所以他除了慶幸外,還會焦慮,還會崩潰。
他的情緒與精神就像根皮筋,在繃緊和放鬆中來回拉扯。
初時,馮知平還能堅持,後來他的精神日益恍惚。
活著的人會想念死去的人,更不要說馮知平還是一個人孤單地活著。
沒有人告訴他應該幹什麼,這裡也沒有可以做的事,他變成了一具尚能呼吸的行屍走肉。
他開始頻繁的想起師父,想起戰友,想起遠方的父母還有再也回不去的家鄉——馮知平的故鄉是個綠水青山的鄉村,如今這一片黃沙之處倒有可能成了他的埋骨之地。
馮知平想家鄉的山水,想家鄉的吃食。
越想念,越孤獨。這樣孤獨的活著,還不如死了。
念頭一生便開始瘋長。馮知平像所有從戰場上下來的士兵一樣,嘗試自殺。
但是後來他又放棄。
沒人想死。
那些死去的袍澤里絕對有不想死的人。
見過死的馮知平更知生的可貴,他決定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
他得干點什麼,他得給自己找點事做。
他先是給自己建了一個簡陋的房子。
他或許還能灑下兜里存留的種子,在沙漠的綠洲里種菜。
等能吃好,睡好之後,馮知平開始尋求更高的精神必需品。
他試圖走出去。
然後他就遇到了沙堆里露出來的,穿著唐軍戰袍的遺體骨頭。
黃沙中有一截白骨。
那一刻,馮知平一定是欣喜的。
長久的寂寞讓他看到人骨頭都倍感親切。
這是他的戰友,是他的兄弟。
然而太久沒有與他人交流,他又變得遲鈍。
他把不知道屬於哪位同袍的屍身帶回去,將其掩埋。
這天往後,馮知平每天都會出去,每天都會帶回來新的同袍。
他不記得時間,不記得言語,只記得自己掩埋了多少具袍澤的屍身。
空虛的心被如此填滿。
被他帶回來的遺體大部分都穿有衣裳,衣裳上有名字,馮知平把那些名字撕下來保存,用作這些將士們存在過的證明。
這些名字讓馮知平心裡生出一點希望。為了能夠更好的活下去,他把死去的同袍當成自己的責任,他有了一個目標,他想儘可能的帶他們回去。
隨著時間的流逝,很多事情在馮知平的記憶里逐漸模糊,也逐漸美化。
他按照一個兵的標準要求自己,他每天會做訓練,他一點兒不把自己當成一個潰兵,他甚至會每天出去「巡邏」。
他帶著死去的將士們,一起「鎮守」著這塊不知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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