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就是個空頭王爺,連封號都是沿襲的「臨安王」,與其說是繼承王位,不如說是繼承這三個字。
小臨安王沒有權勢,不得參加科考,沒有上升途徑,一輩子只能蝸居在王府里,起居坐臥皆在上位者的監視之下,陪他們演一出清平盛世的戲。
直到新帝登基,連雨年以為自己或許能等到解脫機會的時候,卻又碰到先太子舊部刺殺新帝。
等回過神來,自己已然擋在他的身前,心臟被利刃貫穿。
而那位曾與他同舟共濟,共度風雨的新帝只是平靜地拔出天子劍誅殺刺客,直到被他撞倒之前,頭上的冕旒也只是微微搖動,一絲不亂,神色從容而淡靜。
連雨年為他擋劍,咽氣時他甚至沒有露出半點緊張憂慮。
先帝刻薄寡恩,生的兒子也個個涼薄。
十四載扶持陪伴的情誼,不過雲煙。
內侍方才說,小臨安王亡故後,陛下盛怒,下旨誅絕先太子在世殘黨。
或許盛怒是假,排除異己才是真。
先帝傳位時親口稱讚過,論帝王心術,他的小九是學得最好的一個。
連雨年姿態優雅地倚在窗沿,不冷不熱道:「去你大爺的沈青池——陰魂不散。」
門口突然傳來一聲響動,是暗衛車夫從馬車上跌下來的聲音。
連雨年「砰」地關上窗,車夫扶腰起身,望著那扇緊閉的窗戶驚疑許久,最終歸結於自己方才做了個夢。
丹澧先生從未見過陛下,且陛下是聖明之君,他怎會無緣無故辱罵陛下呢?
做夢罷了,切莫胡思亂想。
次日,連雨年起了個大早,拿著驛站小隸買的包子邊吃邊出門,從暗衛身前經過,毫不意外地在他眼下看到了兩個黑眼圈。
丹澧先生明知故問:「這是怎麼了?昨夜沒睡好嗎?房間裡不知熏了什麼香,頗為助眠,我是早早就睡下了。」
暗衛揉揉眼眶:「……有勞先生關心,我……做了個噩夢,但不礙事,不會耽誤趕路。」
「這樣啊……」連雨年想了想,從腰間取出一張金紙硃砂符遞去,「隨身攜帶,保你好眠。」
暗衛接過去一看,正面寫著「好眠好夢」,反面寫著「少思少慮」,落款——丹家專屬,盜版必究。
他拿著符抬頭,連雨年已經進了車廂,只留給他一股肉包子的油鮮濃香。
見他神色怪異,內侍問:「這符有問題?」
「……」
暗衛搖頭,默默將符籙收進心口暗袋。
從丹桂鄉至帝京,縱然交通發達,行車加上中途休息的時間也需要十天半個月,一路上需途經多座城池,數不清的村落小鎮,能讓他們停下歇腳的卻寥寥無幾。
暗衛和內侍商量過後,在距離帝都只剩兩百里時轉向抄了近道,從西山陵借道直行入皇宮,省卻中途所有設驗關卡的麻煩。
連雨年不知此事,不過睡了個午覺的功夫,一睜眼就發現車外景象變了。
青山層疊如翠屏環繞,綠霧青靄若碧水疊延。
他十五歲時有幸見識過皇室祭祖大典,也進過西山陵上的祖廟,仿佛走入一座活著的陵墓。
忘了是從哪裡聽說,小臨安王死後,因其是為救陛下身亡,因此被當時政權尚不穩固的新帝力排眾議葬進了這裡,位置還頗靠前,不出意外的話,百年後當今陛下的長眠地就在他身邊。
西山陵明面上只有一支禁軍把守,暗地裡卻布設了無數暗哨眼線。暗衛和內侍敢從這裡借道,想來是得了陛下便宜行事的特殊許可。
連日趕路睡得不好,連雨年搓了搓略顯蒼白的俊顏,扒著窗沿往外看。
陵寢在祖廟之後,他自然看不到自己的墳,只能遠遠地望一眼,嘗試回憶當日擋劍時自己在想什麼,又猜測那時的沈青池在想什麼。
情況緊急,他死得又快,其實也來不及多想,就冒出了一句與陛下噩夢中見。
這三年他不止一次夢到那天的場景,夢中潮濕的血腥氣鋪天蓋地,他永遠都看不清沈青池的臉,胸腔內震盪的痛楚恍若垂天雷雲,比切實擋劍的那一刻還令他難受。
他們確實在噩夢裡相見了,只不過是連雨年一個人的噩夢。
又要見面了。
連雨年嘆氣,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氣音說道:「真不想再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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