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先生不知道,我們……也沒法前往鎮口。」蘭女夷道,「鎮子好似被一股無形力量包圍,我們出不去,外人進不來……或者說外人在靠近桫欏鎮時,意識就會被那股力量蒙蔽,不知不覺地打消進鎮的想法。」
桫欏鎮並不封閉,常與各地往來,人員經常變動。
但在做完水神娶親的夢之後,桫欏鎮便再沒有進過一個外來者,連雨年是這段時間的唯一一個。
連雨年掐著食指第二節指骨,想道:原來探查術式被破的原因在這裡。
「水神娶親……我從未聽過這種事。」他鬆開指甲,揉了揉指節上的月牙印,望著窗外越發暗沉的夕陽若有所思,「雲湖山是什麼地方?」
蘭女夷指向東面:「夾在兩座山之間的湖名叫雲湖,夾著它的山便是雲湖山。不過這兩個名字已經許多年不曾有人提起,人們只喚它們東大澤,大約也只有桫欏鎮的人記得了。」
……
三張好眠符下去,蘭家三口順利在入夜前進入夢鄉。
或許是出於對女兒看人本領的信任,或許是覺得以他的本事,想做什麼根本不必如此麻煩,他們倒也放心連雨年一個外人清醒著待在自己家裡。總之,等天完全暗下來的時候,桫欏鎮內還醒著的人,就剩連雨年這位外來者了。
夜幕四合,像戲台拉上帷幕。
鎮上起了霧。
連雨年坐在窗前,手臂拄著窗台,懶懶地托臉。被濃霧掩去大半的街景映入他幽黑的眼瞳,灰、白、黑三色交織的世界仿佛傳說里開天闢地前的景象,混沌死寂,又於無聲處蘊驚雷。
「咔、咔、咔……」
驚雷降臨的前兆陡然響起,但劈開霧潮的不是拎著斧頭的九尺大漢,而是一架破破爛爛的花轎。
濃霧滾滾分開,花轎停在窗邊,低垂的窗簾折起一角,被風吹得左右翻動。
連雨年看著花轎感慨,蘭姑娘的形容還是保守了,這花轎何止是低矮破舊,那半米不到的高度自己趴著都蜷不進去,轎門半開也是因為只有半扇門。
花轎浮在半空,轎身上深淺不一的暗紅色仿佛潑濺上去的血跡,被潮濕的木頭蒸騰出刺鼻氣味,如同雨季腐爛的木頭,陰冷黏膩。
轎門正對著連雨年,黑黝黝的空洞裡捲起扇葉狀的白霧,高速旋轉,形成風渦,發出利刃割裂空間的銳響,聽得人牙齦發酸,後頸發涼。
一股前所未有的吸力從中傳出,伴隨而來的是某種陌生異力,將連雨年身前的窗台與牆壁扭曲成與花轎內部相似的空洞。
他本能地蜷起手指,宛若紮根峭壁的松柏,不動如山。衣袖翻卷,髮絲飛揚,他渾身上下都在悄然對抗著這股莫名吸力,繡著繁複花紋的衣襟掀開又打落,獵獵作響。
這花轎背後的傢伙有點東西。
略微試探過吸力的極限,在聽到嘎吱嘎吱的聲響時,連雨年歇了力,任由那老態龍鍾隨時可能散架的轎子將自己拉扯過去。
身形沒入轎門的剎那,他頓時感覺一陣天旋地轉,眩暈感像年三十的煙花爆竹在他腦海中炸成一片,眼前一時黑一時白,連帶著頭腦發脹,耳膜滯澀,胃裡翻江倒海,張嘴就能吐出來。
跳樓機都沒這麼顛!一會兒看到那勞什子水神,非得先揍再審不可!
連雨年咬緊牙根,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腮幫子咬到發酸鈍痛,暈頭轉向的感覺才漸漸消退。
過分發達的感官迫使他多暈了片刻才緩過勁來,後知後覺地找回腳踏實地的觸感。
他暈乎乎地晃了下腦袋,還未睜眼,就聽到耳畔掠過一道聲線:
「怎麼還未清醒?大人這次抓來的不會是個傻子吧?吃了會變笨嗎?」
連雨年:「……」
上一個當著他的面說要吃他的妖邪是北大澤鬼蛟,後來經過雷法洗禮,它變得外酥里嫩,養肥了整片水澤的魚。
連雨年覺得荒謬,並笑出了聲。
懶散地抬起眼皮,他環顧四下,視線落在不遠處的小小影子上。
花轎已經不見蹤影,連雨年此時處於光明與黑暗交錯的陰影層——往上看是浸滿清冷月色的雪白雲海,往下瞧是波瀾不驚的巨型湖泊,陰影層位於二者之間,黯淡的光線暈開黑金交錯的色澤,仿佛沾染顏料後被封凍起來的冰塊,漫無邊際地朝著四面八方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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