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值的時辰,百官們扶著酸痛的老腰,嘀嘀咕咕地往順貞門上走,當值的翰林掩上門,高大的宮門闔然關閉,拉出綿長澀塞的音調。
甬道里的光,逐漸幽暗下來,朱牆碧瓦間,有一種不詳的靜謐。
忽然下起了急促的雨,筆直地打在甬道上。
疾步而行的侍人停下了腳步,垂著的眼眸抬起,仰頭看了看霎時間滂沱的天幕,連忙將手裡的摺子塞進還未被淋濕的衣袍中去。
青石板路沾了水,甚滑,侍人走的很小心,遠處的天幕發出轟隆震天的春雷聲,眼看著雨勢漸凌厲起來,於是腳步不敢再慢騰騰的,加緊了步伐,激得濺起一溜泥水。
忽然手臂上一沉,被拉入了一旁的門裡,侍人氣惱剛想發作,抬眼望去,卻見雨幕中那人面色蒼白,唇很薄,眉也很淡,明明是極其寡淡的長相,臉上的笑容卻極具反差感的和善。
身上的黑金蟒袍上金線猙獰,在雨幕里透著一股權勢的氣息。
「掌印?!」侍人道。
「雨天路滑,這麼急作甚?」司禮監掌印李舜道,鬆了手,目光落在侍人懷中的摺子,「榮王府遞的摺子吧?」
「是……」侍人道,「才送到順貞門上的,奴才瞅著天色不早了,趁陛下用晚膳前給呈上去。」
李舜臉上淡淡的,似乎對他的回答早有預料,手上的珠子收回袖中,伸出一雙修長乾瘦的手,「拿來。」
侍人:「……」
司禮監批紅的權,早在皇帝親政的第三年就收回了。
李舜從小內侍手中奪過摺子,慢悠悠撩了他一眼,像是自言自語,「榮王殿下自己遣人來知會咱家把摺子撤回。」
「也真是倒霉催的,若不是三日前貴妃產下的小皇子早夭,也不至於連冊立世子妃這樣的小事都得挑時候。咱們陛下喪子,榮王家添人,這不是給他老人家添堵麼!」
一聲慘烈昂長的哭號隱約從毓秀宮的方向傳來,在這寂靜的宮牆裡聽著尤為滲人,不禁讓人心裡一哆嗦。
李舜悵然嘆了口氣,又將手中的菩提慢慢摩挲。
天家本就情分淡薄,更別說皇帝今年都滿頭鶴髮了,早就看淡了生死,就拿對於小皇子早夭這件事來說,皇帝眼皮都沒抬,反倒不顧貴妃哭得死去活來,當即降了她的位分。
貴妃降到美人,嗨,誰能受得了。
「行了,今兒的事你就當沒經手,咱家還得伺候劉美人遷宮呢。」李舜道,冷白的面容上是明顯的愉悅,「從天上落到地上,有夠她受的。」
劉貴妃沒少仗著懷有身孕而給他們這些閹人氣受。
東廠提督,司禮監掌印,雖是奴才,卻是奴才中的主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身份尊貴,許多朝臣都要給他行禮避讓。
這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一會兒就細如牛毛,侍人連忙躬身垂首給李舜拍乾淨蟒袍上的雨珠,又拿袖子將其的皂靴抹乾淨。
李舜動也不動,不知在想些什麼,抬腳邁了步又退回來,看向皇帝所在的暖閣方向,嘀咕道:「怕是這宮裡不久就得添新人了呀,榮王家的那位福澤深厚的很,咱家、咱家怎麼把這茬給忘了……」
小皇子歿了,沒有漫天的經幡,沒有高僧法事,沒有供奉,甚至連神牌都沒,就像一顆微不足道的小石子投入淤泥里,連個泡都沒冒,就陷了下去。
*
榮王府。
夜深了,床榻上的帳子還沒放下來。
燭火明滅,散發著迷離的微光,宋婉直愣愣看著虛空處,手中的書卷就停在了「怎孝悌」這一頁,許久沒有翻動過。
沈湛從外面進來,伸開手讓婢女褪了外面的袍子,吩咐道:「下去吧。」
宋婉撩下書,撥開錦被,坐起身來就要光著腳下腳踏來迎他。
沈湛快步走過去扶住了她的肩膀,「別下來,涼。」
初春的夜寒涼,方才沈湛撩起門帘放進來的空氣還透著絲絲涼意,卻讓宋婉切切的清醒,她看著沈湛欲言又止的模樣,明知故問道:「怎麼了?王爺這麼晚了喚你過去,可是有什麼大事?」
沈湛的面色冷沉,在看向宋婉時才勉強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笑容,斟酌道:「小皇子歿了,冊立你的摺子也撤了回來。」
「哦,我當什麼事呢。」宋婉表情惶惶,捂著胸口,「還以為是珩瀾有什麼……皇子歿了,聖上肯定傷心鬱結,的確不宜提冊立之事,王爺考慮得對呢。」
這一年來,沈湛不再對她隱瞞,她也從沈湛的敘述中了解了朝堂之上的暗涌。
她明白了父親為何會狠心讓她來替嫁。
沈湛是僅存的親王世子,若是皇帝再沒個一兒半女,除了榮王和晉王之外,便只有沈湛可作為皇位繼承人。
榮王殿下年事已高,明顯不是皇位之選,他也無心皇位,巴不得皇帝哥哥能多活些時日,最好比他活得長,這樣他才能安安穩穩的壽終正寢,至於皇位會是誰的,遊戲人間的榮王殿下根本懶得考慮。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 辣笔书屋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