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江羽說,「我在這裡。」
第50章 親情篇(四)
逝去的人留下了一塊空白,世界就在缺口的周圍繼續轉動。
邊城每天照常上課、推演、寫論文。晚上和江羽通話、交談,或者只通話、不交談。他已經習慣了說晚安。
一個月後,邊城在白天接到了電話。這一次,是出自他給江羽號碼的最初用意。
江雲若病危了。
不過,邊城趕到醫院時,並沒有見到想像中聲嘶力竭的悲痛場面。江雲若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失去血色的臉望著身旁的兒子。江羽捧著收集冊,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四葉草上。
這是邊城今年第二次迎接死亡了。只是這一回,病房裡沒有花束和果籃,也沒有親人團聚的獨立空間,除了江家母子,旁邊還有五名同病相憐的患者。
看到邊城進來,江羽就站起來,把椅子讓給他。邊城搖搖頭,他也搖搖頭,坐到床沿上。
江雲若看到他並不意外,兒子每晚打電話的事,她多少知道一點。
她照常問邊城:「吃飯了沒有?」
邊城給出了否定的回答,她想了想,說:「醫院也沒什麼好吃的。」然後從床邊摸出一張紙鈔,遞給江羽:「去買兩個蘋果回來吧,知道怎麼買嗎?」
江羽點點頭,跳下床,很快走出了門。
邊城看著其他病床旁邊的慰問品:「帶水果來的應該是我。」
「買來也是浪費,」江雲若說,「我現在吃不下了。」
江雲若比他大不了多少,面龐還殘存著青春的痕跡,只是被病痛啃噬得所剩無幾了。
邊城想起了自己的來意。他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文件夾,遞給病人:「我重新起草了一份,找律師諮詢過,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江雲若從夾子裡拿出文件看了看,是撫養權轉讓協議。上面很詳細地寫明了轉讓撫養權期間監護人的權利和責任,包括每月預計的生活費、教育費、醫療費用,孩子的居住安排、教育計劃和醫療保健。她的手捏著紙張的一角,懸在空中,許久沒有動彈。邊城沒從她的表情中讀出什麼,他不精於此。長時間的翻閱之後,江雲若放下文件,問他:「有筆嗎?」
邊城從包里拿出筆遞給她,她把紙小心地攤平,在文件末尾工工整整簽下了名字。
把協議交給邊城時,她說了一句:「謝謝。」
邊城說:「沒什麼好謝的,我只是為了我自己。」
江雲若看著他,他又說:「最近,如果每天聽不到有人跟我說晚上好,心裡總覺得有空缺。」
年輕的女人就這樣跟他聊起了死亡:「聽阿羽說,你外公過世了。」
「是。」
「節哀順變。」
「他走之前,一直說『不死就不禮貌了』,」邊城說,「身邊的人拼命挽留,自己滿不在乎。」
「這是好話啊,」江雲若說,「覺得現在去死也沒關係,就是這輩子過得很值得。」
「是嗎?」
「是啊。」
邊城想了想,問:「那你呢?」
「我嗎……」江雲若說,「我當然不這麼覺得了,我的願望基本都沒有實現過。」
「什麼願望?」
「很多很多,」江雲若說,「愛我的父母,美滿的家庭,漂亮的房子,喜歡的工作,想要的東西一次兩次沒有得到,就不會再敢奢求什麼了。」
最後,她連生命都無法奢求了。
病房裡溫馨和諧,好像大家都在平靜地迎接死亡。但平靜之下其實壓抑著不滿、憤懣,她想聲嘶力竭地質問誰,痛斥誰。
「為什麼偏偏是我呢?」江雲若說,「為什麼世界上那麼多活得好好的人,我偏偏就要去死呢?」
她望著窗外的樹、天空、高樓大廈、車水馬龍。
「明天,後天,它們還會一直存在,只有我消失了,太不公平了。」
她把聲音壓的很低,生怕驚動了和兒女聊家常的病友。到頭來,她也沒有大聲質問誰。
江羽回來了,手裡拎著一個袋子,裡面裝了兩個蘋果。他把剩下的錢給江雲若,江雲若放在手裡數了數,搖搖頭,小聲說這裡的店員不地道。
江羽沒聽到母親的嘆息。他把蘋果洗乾淨,坐在床邊削皮,削得很慢很認真。把蘋果削得滿目瘡痍之後,他驕傲地遞給邊城,兩個人分著把蘋果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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