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道:「此事傳出去便是陛下有恤物愛民之心,連小小社君都不忍傷害。」
皇帝看重名聲,這句話恰好說在他的心坎上。
果不其然,皇帝面色稍微緩和:「愛妃言之有理,便留這隻社君一命。」
不遠處,謝雪明立在楹柱下,望著這對君妃。
那張昳麗鋒利的面容隱沒在陰影中,如同蘸了點漆的瑞鳳眸平靜無波,看不出絲毫情緒。
在天子面前,李瀛總是很會撒嬌,嬌嗔笑語,眼波盈盈,滿眼都是天子。
何曾幾時,對他露出過這幅模樣。
記憶陡然溯洄,臘月寒天裡,滿京白茫茫中,一雙淚眼自下而上凝著他,長睫盈著一片霜花,順著眼尾暈開韞色,手牽著他的袖,好似攥住救命稻草。
不知怎的,他時常想起這一幕,甚至……還感受到了些許名為後悔的滋味。
……後悔麼
絕不。
皇帝陡然道:「還是愛妃懂朕的心。」他話中流露一絲隱隱的疲倦。
李瀛道:「陛下是明君,素日為億兆斯民勞心費神,也該好好休息。」
皇帝垂眸乜她一眼,道:「愛妃可曾聽過沈博士」不待李瀛回答,他自顧自道:「此人在官考中作出租庸調製的策論,倒是有幾分本事。」
他話鋒一轉:「但是,他上疏請命要調到鴻臚寺,此等人才,難道是不願為朕所用麼」
沈諳之動作這麼快
太急了,反倒會引起旁人猜忌。
「陛下,臣妾聽說過此人,沈博士出身微寒,資歷不深,許是想歷練歷練,再為陛下效命。」李瀛道:「更何況,他年紀輕,資歷淺,若不蟄伏几年,恐怕不能為陛下匡正時弊,剖陳利害。」
她語氣不疾不徐,和緩從容。
皇帝沉思,顯然聽了進去,話鋒陡轉:「愛妃見過沈博士」
他語氣很隨意,好似只是隨口一問。
李瀛也便隨意道:「陛下明發上諭,宮裡宮外誰人不知陛下愛重沈博士。陛下愛重的人才,臣妾自然也要高看他三分。」
皇帝眉眼微松,似是相信了這句話,看向一旁沉默許久的謝雪明:「謝卿,依你之見,可要將沈博士調到鴻臚寺」
謝雪明道:「擢黜之恩,皆出自上,微臣不敢妄言。」
皇帝側眸,見他低眉俯首,不由多看了幾眼,隨口道:「那便將沈博士調到鴻臚寺。」
透過綢緞織就的裙裳,李瀛感覺到皇帝指腹上的薄繭,似有似無地摩挲著她的手腕。
她反客為主,主動環住皇帝的手臂,素手牽住箭袖。
姿態親昵,又不顯刻意。
皇帝含笑睨她,眼中有些無奈,餘光無意掃過她頸後的紅痣,眸色漸深。
那個紅痣生在瓷白肌膚上,紅得灼目,仿佛從深處透出來的一點艷色。
耽擱了這麼些日
子,也該讓他嘗嘗味道。
「太平觀的坤道離宮了,那些老古板都自顧不暇,」皇帝道:「今夜召你進御。」
說起可笑,他一介天子,九五之尊,後宮進御竟然還要受人掣肘。
從民間到廟堂,從陳郡走到鎬京,時至今日,他想要什麼,想做什麼,何需旁人置喙。
李瀛依偎在皇帝懷中,軟軟地說了一句好,剛剛綰起的烏髻被壓低,蓬鬆髮絲蜷縮,如雲如霧,有幾簇偏到耳後,隱在小巧玉白的耳垂後。
烏黑的發,白皙的臉,清亮恬靜的眸,彎如細鉤的眼尾,一顰一笑,鉤住人心。
皇帝沉默不語,失神地凝著她,都說美人如衣,那李瀛就是他至高皇權之上最璀璨的一抹點綴。
像和闐玉,像琉珠,光華漼漼,鑲嵌在冕旒之上。
他只是想要這抹點綴,這顆明珠好好地鑲嵌在冕旒上,卻總有食古不化的王公轄官借題發揮,意圖攻訐。
說到底,還不是踐祚不久,手中的皇權不夠穩固,以致於百官不安分,總想揪住他的錯處。
正所謂鼠近於器,尚憚不投,恐傷其器①,他們表面上看不慣李瀛,實則是看不慣他這位得位不正的天子。
皇帝想到此處,眼底掠過一絲狠意。
此次清理冗官,便是鞏固皇權的最好時機。
李瀛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感覺到腰被攥緊,裙幅泛起褶子,箍得她有些疼。
「陛下……」她抬眼仰視皇帝,低聲軟語道:「臣妾疼。」
皇帝後知後覺地鬆手,替她展平祛服上的褶皺,溫聲道:「是朕的不是。」
李瀛道:「陛下是天子,天子怎會有錯只是臣妾身子弱。」
這樣不辨是非的諛詞,從旁人嘴裡說出來便顯得刻意虛偽,從她口中說出來,反倒莫名的坦蕩真誠。
謝雪明雙手環臂,靜靜聽著,劍眉微斂,借著陰影的遮掩,露出一抹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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